早春三月。
依旧有些料峭的风中,杨柳都些微绽出了一抹新绿。
在一冬颓败的枯枝中添上了一抹淡淡的嫩黄。
胭脂湖。
一弯碧水阳光下漾出一圈圈光晕斑斓,也漾出了无尽粉黛脂香随水远去,清冷的水面上淡淡香气流转。
寒冷并没有阻隔士子们游玩踏青的兴趣。
此时的胭脂湖畔,三三两两相携踏青赏春的青年男女或潇洒写意吟诗作赋大抒情怀,或带了书童摆了简易的一方矮桌对酒吟风,或追着那漾满胭脂香气的河流追溯宛在水中央的美人儿而去。
日渐西沉,水波上碎红如焰。
尽兴了的游人尽皆携了器具返家,而此时,恰恰是胭脂湖畔万花楼掌灯时分。
万花楼。
坐落于胭脂湖畔,楼名万花。
坊间传言,创立万花楼的九娘曾放言,天下绝美尽在万花,别处无芳可赏。
有慕名而来的,有想看看到底传言是否属实的,渐渐的,万花楼的名气越来越大。
而万花楼的姑娘们似乎也并不曾给九娘丢脸。
逢三年一次的花魁大会,四位花魁总是出自万花楼,自此也奠定了万花楼几百年盛名不衰无可动摇的地位。位花魁,乃是分别通过遴选拔得头筹的歌、舞、诗、乐。
其一为年方十八的兰子鸳,据说不仅歌声犹如天籁,还精熟口技。
曾有人冬日的早晨听闻百鸟齐鸣,乍吓了一跳。
后来才得知是这位花魁在自己阁楼里练口技,自此名声不胫而走。
其二为双十年华的柳烟柠。
传言此女舞技冠绝天下,花魁大会之后却深居简出。
高官士绅们曾千金难求其献舞一曲,常引以为憾。
其三为远近闻名的才女苏染嫣。
据说曾出过一个楹联挑战天下文士,三月不曾有人对上。
偏有那自恃清高之人不愿被一青楼女子轻视,屡屡自告奋勇来寻染嫣姑娘名为切磋实则想挫一挫其锐气。
染嫣不胜其扰,遂在门口帘上挂一题目,能解者方迎。
其四便为一曲琴音弹的出神入化的顾蔻色。
有关她的传闻不多,只有人偶得耳闻楼中一曲琴箫合奏,惊为天音,几番打听才得知乃兰子鸳与顾蔻色二人闲极无聊玩闹所奏。
自此万花四魁名满大江南北。
其实胭脂湖本名并不叫胭脂湖。
正因临着万花楼,楼内姑娘们喜将梳妆之水倾倒于湖内,久而久之,湖面上竟也隐隐有了一丝淡淡的胭脂香气经久不散,遂被好事者逐着万花的名声改名为胭脂湖,竟也沿用至今。
此刻,门前的花棚上,两串大红灯笼已经高高挂起,映衬着棚顶花团锦簇中“万花楼”三个鎏金大字熠熠生辉。
车马渐多,人流如织。素日楼内本就热闹,今日更是添了三分。
只喜的门口迎客的龟奴大嘴差点咧到耳后根。
进门便是一个开阔的大厅,显眼处便是居中三尺的四方高台。
不知接掌万花楼的是哪位不愿择夫而嫁的女子,寻了机巧之人在中间搭了这么一座高台。
四个角各有一根漆成朱红描画云纹的碗口粗梨木直通楼顶,桃红色帷幔微微一束做成波浪形状围绕着四根支撑的梨木直直垂落,下摆正好垂到台下。
外罩粉色薄纱,纱上绣有点点花瓣,影影绰绰中偶有进门的客人掀帘而入带起微风,薄纱帷幔随风而起,恰似一场花雨盈盈而落。
台内有机关,可供人自高台底部直接出现在台上。
每日戌时至亥时都有擅艺的楼内女子于台上献艺娱宾。
台错落有致的摆着二十余张八仙桌,桌上锦锻裁就缀着流苏的桌布低低垂下。
桌子之间虽错落却不显凌乱,间或一盆奇花一盏宫灯点缀其间,半分不显低俗。
此时厅内已坐满十之八九,每桌都有几个姑娘陪坐,衣香鬓影环佩叮当,香风扑面玉人巧笑劝酒,端的是温柔乡冢,让人乐不思蜀。
忽然,一缕弦声乍然而起。
绕着高台为照明的十八根牛油大烛与宫灯齐声一灭。
嘈杂的人声忽的一顿,在在众人还来不及适应眼前的变故之际台上又是柔柔一亮。
原来已不知何时台上四周被人插上了拇指粗细的一圈红烛,此时已一一点燃。
烛光柔而不刺目,款款轻摇。
粉色轻纱不知何时已被放下,使了银质挂钩毫无规律的勾了轻轻垂下。
满室无风,轻纱却盈盈而动,仿佛是在水中随波而蹈。
烛影摇红,粉色轻纱舞动的高台正中,一女子冉冉升起。高高的凌云髻,只简单的缀了几朵散碎桃花。
额间一抹勾画的粉色竖挑,似花瓣又似灵动的火焰。
耳际两颗明珠在摇曳的烛光映衬下荡出一抹温润的白。
紧身粉色小衣堪堪到小腹处,下摆缀着许多闪闪的亮片,掩映着一片雪肌隐隐绰绰似露非露。
一双雪臂连肩处有一小截裸露在空气中,镂空的白纱连着到肘处就荷叶般散开的长袖。
肩头两枚缀在衣上的圆环拖迤着两条丈许长的烟罗软轻绡。
下身一条同色灯笼裤,脚踝处别出心裁的挂了两串铃铛。
人不动则声未起,人一动则韵自生。
素手高抬,执起的琵琶却是反举在身后的。众人不由得放下手中碗筷,目光都投向台中女子。一片静默中,台上的垂眸静立的女子忽地抬起头来,清灵眸光落向正对面二楼的一个雅间,唇边忽地绽放一抹浅笑。
珠帘掩映下看不清那人面容,她却知道,那人的目光是落在她身上的。
蓦地,一弦声动。
似三月风乍起,近了却吹面不寒。
只闻琵音游忽,四面生、八面消,声无定所,似淙淙溪流委婉而来,在厅中曲回折转。
台上美人身随音动,纤腰款摆中一折一荡,莲步轻移。舞,起了。
但见她反手将琵琶抱在怀里或俏或立,穿花蹁跹。
音色半分不乱,指尖翻飞如碧波荡漾。
忽而以右足为轴旋身而起将琵琶高举,铮然拨动细弦,弦声飞流直下,如丝,悬而不断,丝丝袅袅,人也随着琵音旋起,广袖轻翻纱飞绡起,端的比那飞天的仙女更俏上几分。
勾、抹、挑,十指翻飞中弦声渐急,渐渐竟然隐现金戈之声。
腰身折转,也随着由缓而急,长袖又挥起如云。
曲音高高拔起,又渐渐缓落,一音一切,清亮圆润,衔接之处竟然流畅异常不见半分凝滞。
一拨思、一曲意,四弦揉杂,叮然沛响。
女子忽的一个折身,琵音在最后一个拔高后,渐归于无。
女子身姿随着渐落的琵音仰面反俯了下去,曲罢余音袅袅,半晌未闻人声。
女子只是含笑起身收了琵琶,却看也不看还未从一舞中回过神来的众人,只飞速扫了一眼对面雅间,却见珠帘轻晃,人却已然不在了。
女子微微一怔,眉间闪过一丝怅然,瞬间恢复如常,依旧从台中机括处下台去了。
良久,不知道哪位才回过神来的轰然叫了一声好,这才惊醒众人,瞬间叫好声四起掌声如雷久久不散。
有惯常风月之人抚掌而叹:“此舞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观,古人诚不欺我矣!”
有依旧张着大嘴目光还盯着高台回不过神来的,更多的却是四处寻了龟奴打探此女底细的。可惜得到的结果都是一个,无论许以何种厚利,龟奴们只是笑而不语,让一众欲得美一叙的寻访客们叹息不已。
曾落针可闻的大厅不多时便恢复了人声鼎沸,而话题,似乎都有意无意的绕着方才的女子打转。
而三尺高台上,也已然换了另一拨女子吹拉弹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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