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迟迟,卉木萋萋。
了明山上,文清婉自梦中惊醒,猛然坐起,她挥了下衣袖,房间霎时亮了起来,迷茫的环顾四周。
竹楼厢房,红木桌椅,锦绣罗床。
熟悉的环境映入眼帘,方知是梦。
她摸了下脸上的湿意,看着手上的泪水,呆愣坐着。
直到一股凉风吹来,她方清醒了一些。
虽值春日,乍暖还寒。
夜间下起了雨,衔接冬春两季的雨水,依旧冷的让人直发颤。
她运起灵力,将疑似山风吹开的窗扇关上。
躺了下来,回想起了方才的梦境。
梦中很乱,朦朦胧胧中,感觉那是一个秋日,树叶发黄,纷纷落下。
她一身男子装扮,在路途中,遭遇拦截,对方企图强取豪夺,她拼死挣扎,反倒让对方更兴奋,终是力量浅薄,落入他人之手。
她一心赴死,临死前褪下一袭男装,换上了女儿装扮,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的眼泪流了下来。
当她拿剑自刎,躺在血泊里时,似乎终于得到了解脱,她最终安详的死去。
她死后,魂魄飘飘荡荡,她不知道自己要飘到哪里去,鬼差很快追来了,骂骂咧咧的将她拘住。
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冲着她打了个招呼,她的魂魄一瞬间似乎得到了安抚,她盯着那个身影再也离不开视线,总觉得有些话,想要说给他听。
不自觉便开口唤道:清婉“上仙留步!”
他停下了脚步,转过身疑惑的看着她。
她突然有些不知所措,终于还是鼓足勇气说了出来:清婉“上仙,我叫李清婉。此生无缘用这名字活着,临终了,希望有人能够知道这名字,也算为自己活过片刻了。”
给他讲了这些话,她似乎突然觉得人生没有遗憾了。
背后突然想起他的声音:仙君:“李清婉,一路走好!”
她觉得这一生似乎已经释然了,以往有那么多的遗憾,那么多的痛苦,似乎都没那么重要了,她对他真心一笑,感谢他在人生的结尾,带给她如此美好的经历。
文清婉思来想去也不知这梦是从何而来?
梦中之人是她,却又不是她。
一样叫清婉,只是姓氏却不同。
梦里那个她唤上仙的人为何那样的熟悉?
她想不通,想着想着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
不曾想竟又做了一场梦。
梦中他的师兄站在她床头一动不动的看着她,既不开口,也没有其他动作。
她急得想起来,可却一动也动不了。
就这样僵持着,直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将她吵醒。
睁开眼,已是天色大亮。
一夜奇奇怪怪的梦境,让她感觉十分疲惫,她挣扎着起身开门,发现来人是五师姐。
“师姐,”她唤道,紧接着便要拉人进屋。
“小七,跟我去大殿,有要事相商。”
“是师傅回来了?”她疑惑道。
“没——没有!”
“那,师傅同意我出门了吗?”
她又一次回想起艸槑的死,想起那天撕心裂肺的经历。
艸槑虽是只猴,但她一直以来都把艸槑当做家人。
一年前那场雨中,她抱着艸槑,看着它的灵魂从体内一点点抽离,她疯了一般想要抓住,可每一次她以为会抓住,手里都是空的,结果她怒火攻心,口吐鲜血。
稳了稳心神后,她方才想起储魂石,当时她的双手颤抖的简直不听使唤,好在赶上魂魄消散之前,将艸槑魂魄一点点收集好。
可当她看着躺在手中的储魂石里静息的魂魄,又看到怀中逐渐消失体温艸槑,一种无能为力袭来,让她更加崩溃,她痛哭失声。
她对着天空大喊,问为什么会这样。
那个心虚的凶手将她从悲痛中唤醒。
二师兄:“是,是你的猴偷吃我的仙丹,不关,不关我的事!”
她看向不远处那老态横生的凶手。
那是她的二师兄,一个耄耋之年方入仙门,样貌也七老八十的老头。
那个一心想求年轻,为此拿艸槑试药,导致艸槑身死的恶人。
艸槑虽是一只猴,可它也是文清婉生死相随的伙伴,是她至亲至爱的家人。
她看着他,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他似乎看出了她的想法,惊恐的他眼睛大睁着,颤颤巍巍的要向外移动去,可以老眼昏花踩到东西绊倒了。
二师兄:“不关我的事,都是它自己——”
她将艸槑尸身安放好,用衣袖抹去嘴角的血迹,站起身来朝着那凶手走去。
她走的很慢,便是要让眼前的凶手体验等死的恐惧。
她的愤怒值因他口中不断冒出的推脱之词直线飙升着。
她用蛮力从衣角撕扯下一块布,将自己的手缓缓缠绕。
她不想自己的手触碰到这恶心人的凶手。
她没有用任何法术,一拳又一拳的对着他砸了下去,不知锤了多少拳,直到他骨头碎裂,血肉模糊,再无声息。
她亲眼看着他魂魄飞离。
师傅来到后,看到眼前的一幕痛心不已,命她思过崖跪着。
她抱起艸槑回到院落,将艸槑尸体掩埋,而后来到思过崖,一跪便是三个月。
师傅终究不忍,命她回院闭门思过,没有他的允许,不得踏出院落半步。
自此她便再没出过门。
她开始大量的翻阅师兄的书籍,希望能够寻到让艸槑死而复生的方法。
在这个世界,人死后是可以留住魂魄,可也仅仅是留住。
多少人拼死研究各种办法,也只能看着逝者的魂魄一点点越来越薄。
一年来,她始终没寻到方法,但在一部古籍之中,她寻得了保存尸身的办法。
若保留住了魂魄,又留住尸身,为何不能将人复活?
古籍中没有说,以她的悟性,似乎很难参透。
她越发的想念六师兄,若六师兄在,定能帮她解忧。
她不是没想过师傅和其他师兄师姐。而师傅眼下估摸还在气她,至今没解了她的禁足,她也不敢太过放肆,万一师傅将她赶出师门,她又该没有家了,也再见不到六师兄了。
她的几位师兄、师姐年岁相差较大,与他们沟通甚少。
平日里五师姐时常来看她,但五师姐家中事多,虽拜了师门,一年中却有大部分时间不在师门之内。
大师兄四十多岁拜入师门,如今不过六十岁上下,但依旧是四十几岁的模样,大师兄偶然的缘故得了仙丹,已是长生不老之人,因家人皆因此丧生,致道心不稳,虽得长生,但郁郁寡欢,来到了明山后,深觉此处钟灵毓秀,因此拜入师门。
二师兄耄耋之年方才悟道,看上去比师傅都老,但拜师讲究先来后到,尽管他比大师兄大很多,依旧排在了第二。
三师兄,体型消瘦,一身病气。
文清婉总担心三师兄会突然一命呜呼。听闻三师兄曾是凡尘的帝王。
因爱妃病死,他心若死灰,再无心尘世,设计假死后来到深山拜了师。
四师兄已亡故。
在她来之前就已亡故,她不知缘由。
想来想去还是的快些出去才是。
“咚咚咚——”
一阵急促的敲门打断了文清婉的思绪,也使她从昏昏欲睡中清醒过来。
她再次穿上衣物打开门,看到五师姐站在门外,屋外的雨水已停了,清新的空气飘来,本该是美好的早晨,可五师姐悲戚的面容,让她心中冒出一丝不详之感。
五师姐:“小七——”五师姐的呼唤中带着不忍。
五师姐的表现让文清婉心中不由一沉,她想起刚才的梦境,莫不是六师兄的事?
女人的直觉总是最准的,何况她是个修仙者。
只是五师姐接下来的话,让她一下凉到骨子里,她身形晃了晃,五师姐伸手扶住她,才堪堪没有倒下去。
澄明殿内,一众师兄师姐皆在殿内,唯有师傅外出,尚未归来。
文清婉从未想过在这风和日丽万物复苏之日,会迎来六师兄的死讯。
一阵春风吹过,殿中纱帘起起伏伏,她仿若感觉到榻上之人微弱气息。
急忙凝神看去,却只看到六师兄苍白无血色的脸,只是鼻尖再无气息。
她依旧认为六师兄只是睡着了。
五师姐:“应让近礼师弟早日入土为安。”
五师姐的声音十分悲凉。
文清婉恍惚了片刻。
入土为安——
五师姐刚才的话在她耳边萦绕,久久没能飘散。
过了许久,文清婉方才反应过来,他们要把六师兄埋了。
不,不行——
怎么可以,艸槑死了,六师兄若也死了,她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她抱起六师兄的尸身飞快的朝着院落飞去,将自己和六师兄锁在了结界中,然后施展招魂术,企图用招魂术召唤师兄亡灵。
很快七日过去了,她看着纹丝不动的储魂石以及师兄依旧惨白的面容,心灰意冷。
七日来,未进米粮,她的眼前逐渐变得模糊浑浊,终于她支撑不住摔倒在地。
一丝声响传来,尽管她努力睁着眼睛,也仅余一丝光影。
一阵微风飘过,透过光影她感受到人影的起伏。
清婉“师兄——”
她微弱的声音,几不可闻。
了明道长:“小七——”
原来是师傅,不是六师兄。
她心头泛起一阵失落,更加灰心丧气。
眼前一黑,她便昏死过去。
了明道长连忙为她施法,文清婉渐渐清醒,眼前亦清明了些许。
了明道长又将她扶起,喂了一枚定坤丹,又喂了些许水,她的身体稍有了力气。
清婉“师傅——”
了明道长:“小七,一切皆有因果,莫要执着了。”
她想不明白,若有因果,师兄死于何因?
清婉“师傅,大师兄偶得仙丹,得了永生,世间可有仙药能起死回生?”
大师兄四十岁那年得了仙丹,获得永生,但家人因此丧生,徒留他一人在这世间蹉跎。
她曾好奇问过,为何大师兄没有成仙?
六师兄敲了下她的脑袋,说她定没好好听师傅授课。又同她详细讲了原由,她方才得知,原来成仙需得寻得“天阶”,而这天阶之路便是上九重天的路,寻到了便可成仙。
可偏偏这天阶需得道心稳定,方可寻觅。
大师兄虽得了永生,却因家人遇难至道心不稳,无法悟得成仙路。
了明道长:“哎!”
一声长叹自了明道长口中传来,打断了文清婉的思绪。
了明道长:“传闻之中确实有起死回生之法,只是传闻终究是传闻,至今并未有人成功!”
她听后眼中重新燃起希望,而后一把抓住了明道长的衣袖,祈求道清婉:“求师傅详细告知,哪怕有一分一毫的机会我也不想放弃。”
了明道长犹豫一瞬,方才缓缓道出:了明道长:“传闻有言,北冥有鱼,其名为鲲。若寻得此鱼,或可知起死回生之法。只是前路艰险,小七,困难程度不亚于升仙路了!”
这么多年,无数人为循此道,身克异乡,她岂能不知前路艰辛。
只是,这条路再难,再艰险,她也得去。
否则,她此生将浑浑噩噩,再无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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