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华

除夕。北海国永乐宫。

兕梦放下手里刚吃了一口的玫瑰饼，嘴角带着油面渣子，鞋子也穿反了，头上的钗环、腰间的玉佩叮当作响，她拼命地奔向刚进门的撷芳，边跑边喊。

兕梦：芳姐姐，你可回来了！不好了！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撷芳不紧不慢地迎上来，牵着她的手，又疼惜地摸了摸她的头发，把歪斜的首饰扶正了，又为她整理绕在一处的玉络子。

撷芳：怎么急成这样，没半点子女孩子的样子。慌里慌张的，明儿过了十五岁，看你怎么嫁的出去！

兕梦急坏了，满头大汗的，说话也不伶俐了。

兕梦：芳姐姐，华姐姐，华姐姐，她——进了水厅了！

撷芳面露难色，叹了口气，又攥了攥拳头。她坚信，自己先前的选择没有错;而现在她选择的事也是她应该做的。她不能无愧于所有人，她只能在正在发生的每一件事情上站好自己的立场，做到无愧于心。也许，这是她为敷华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兕梦：我们该怎么办，芳姐姐？

兕梦为难而委屈地说道。

撷芳：公主，我要去水厅救人，但是不能被别人知道，尤其是王上。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拖住王上，无论如何，不能让他召我或者派人去水厅。

兕梦：拖住父王？芳姐姐，我拖不动他呀！父王很重的，他能举起鼎来，我怎么拖得动呢！

兕梦一脸疑惑，问道。

撷芳：唉，鸡同鸭讲。公主不是让你真的拖住他，是让你……

兕梦：假的拖住？真的尚且拖不住，何况不用力气的假拖，拖不住哒，芳姐姐。

撷芳：时间紧迫，今夜，公主和王上要在一处，不许其他人进殿侍候，也不许王上离开长乐宫。我先出去，等我出去之后，公主命人把王上请到长乐宫。这样我才好去水厅救人。否则王上让我随侍公主，我便脱不开身;或者王上派人去水厅查看，我便没法救人了。听懂了吗？

兕梦：嗯，嗯，一点一点。

撷芳：怎么一点一点，懂还是没懂呢？

兕梦：嗯，懂啦！留住父王，知道啦，芳姐姐你快去吧，我这就命人请父王来。

撷芳又附耳嘱咐了兕梦几句话，才离开。

兕梦：小梅子，去请父王过来，说我要和他一起过除夕，快去，而且一定，把父王请过来。他不来，你就说我心里闷，要他来看看我。去吧，快去快回，记住要把父王请过来！

兕梦拍了拍自己脑袋，觉得用脑过度，有点脑仁疼。她也不知道自己跟小梅子嘱咐了些什么，更不知道小梅子记住了多少。能记住最后一句就行，她想。她看着小梅子出了宫门，心里说，这些小丫头平时她都是使唤的，都是芳姐姐和华……说到华姐姐的时候，她心里一酸。

敷华本名傅婳，是长乐公主五岁的时候进宫的。起初，她刚来到宫里，并不怎么与人说话，眼神都是躲闪的。听小丫头们私下里议论，她不是自愿进宫，家乡遭了饥荒，她一个女孩子又不能做体力活，她父母想把她嫁给一个土财主。那土财主，年过半百，已经有了妻妾，却还四处搜罗，便将敷华买了去。敷华哪里肯从，便在新婚之夜杀了土财主，自己跑了出来。小小年纪就过着东躲西藏，食不果腹的生活。她生的美，又值妙龄，为了不被人觊觎，她总是把自己弄的灰头土脸，说话也憨声憨气的。

兕梦：难为华姐姐，那些灰暗的日子是怎么过来的。

兕梦叹息着说道。

撷芳曾问起敷华的过往，她也不隐瞒，都说与了撷芳，兕梦也听得真切。

兕梦：那时我只当是说书，并不知道那就是真的，那就是真的发生在华姐姐身上的事情。此刻，所有的有关华姐姐的画面都清晰起来，才知道她经历了那么多。有父王在，大概我一辈子也不会经历她所经历的。

兕梦像是突然长大了，因为有关敷华的尘封的记忆复活了，这些活生生的记忆让兕梦仿佛经历了另一个人的一生，变得落寞了些，深沉了些。

敷华逃离了不幸的婚姻，却无法在外面自己讨生活——她又回到了自己的家。她以为她的父母对他们的所作所为会后悔，对她的遭遇会心生怜悯。然而，她被梳洗打扮后送到了宫里。不能到大财主家做妾，就到王宫里当差，总之都是能捞到好处的——她的自私至极的父母便是这么想的。

兕梦：华姐姐，刚进宫时，不懂规矩，不知别人的脸色，动辄被罚被打被恶作剧被欺负。

敷华不是软弱的人，她只是怕，如果惹了事，没有人帮她扛怎么办。所以表现得弱小无辜。

兕梦：她的父母要分她的月钱，即使那日她刚挨了板子。我记得她挣扎着，要去寄钱，还是芳姐姐帮的她。

渐渐地，在撷芳的关怀和帮助下，敷华变得独立坚强起来。不过，她内心的伤痛只是硬撑着看上去不曾受过伤的样子。而一旦发作，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兕梦：她的铺盖被泼了冷水，她在冰凉的台阶上睡着。芳姐姐让她与自己一起睡，并且给她添了新衣裳、银簪和绢花，还给她涂了胭脂。华姐姐笑得很开心，很美。

兕梦：花朝节的时候，芳姐姐送给华姐姐一件石榴裙和一小串珊瑚手串。芳姐姐说华姐姐适合穿红色，很漂亮。

此后，敷华的衣裳便都是红的，撷芳喜欢她穿红色她就穿红色，撷芳喜欢她笑她就常常欢笑。

兕梦：她们常常一起出入，一起干活，一起说笑，一起跟着我，一起陪我玩闹。

兕梦：后来，她们不那么亲密了，大概是这段日子的事吧。华姐姐常常径自走开，不知道做什么去了。芳姐姐则更多的跟着我。和她一起进水厅的，还有江哥哥，不知道江哥哥犯了什么错，也被罚了。但愿，芳姐姐可以把他们都就出来。

兕梦：咦，父王怎么还不来？小栗子，你再去看看，父王怎么还没来！

小栗子一蹦一跳地出去了。

兕梦：这小栗子比小梅子还要小，这就是童工，让她们做点事，真的不靠谱。说不定去堆了雪人，打了雪仗，拿着冰霤当利剑了，甚至迷路都有可能。父王的眼光，说这样我不会挨欺负。这比挨欺负还厉害呢，是受罪呀！

兕梦走来走去，不停地望向宫门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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