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诅咒之谜（下）

“但是魔龙的力量并不好驾驭，以人类之身承受这种强大的力量，只会加速你的死亡。这二十年，你一直都在与它斗争，将它的力量一点点收为己用，和我预料的差不多，二十年，你的生命力会被魔龙的力量耗尽，而我，也就可以从你手中接过魔龙的身体和魔龙的力量。记得那颗贤者之石吗，那就是为你准备的，你终究会成为治愈我的良药。”

巫师说到这里，无奈地摊开了手：“不过，却被人抢先一步告知你这一切。”

“所以说，”知道所有的一切后，格莱蒂斯的身体也像身体那样颤抖起来，“我不过是恰好出现，于是你就对我下了诅咒，将我变成魔龙，让我失去了曾经拥有的一切？”

“嗯，就是这样。”巫师轻轻一点头，却像是下达刽子手举起的屠刀一样令人感到崩溃。

明明已经有心理准备的格莱蒂斯，在听到这一切事实后，还是不免陷入了混乱之中。她的身体和灵魂好似分成了两个单独的个体，它们撕扯着想要分离，令格莱蒂斯最后的理智摇摇欲坠，感觉到呼吸愈发困难，她连亮起的巫师法杖都没有注意到。

所以，他才会收留自己，让自己一步步掌握魔法，一切的一切，都只为了他自己能活下去。而她，只是命运巨轮转动下刚好契合的一个小齿轮。

“又有可怜的公主在召唤恶龙呢，殿下，不想一起去吗？”巫师的余光注意到亮起柔和光芒的法杖，在黑夜中仿佛一盏明灯。他慢慢朝她走来，好像刚才说的话全是闲聊一般，一点都不需要放在心上。

他竟然以为，在说过这样的话后，格莱蒂斯还甘愿被他利用。

“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两人就要擦肩而过时，巫师听到格莱蒂斯忽然这么说，他下意识侧身，而对方上前一步迎了上来，手臂抬起时冷光从她的袖口闪过，对方的眼神在那一瞬间冷漠又决绝。

胸口蓦地传来钝痛感，巫师微微一愣，脚下一软，手扶着屹立着的法杖，身体却蹲了下去。痛感不断扩大，他感觉呼吸都几乎要停滞，喘不上气来，不禁低头看向自己痛感最强烈的地方。

鲜血浸透衣衫，胸口的布料比别处颜色显得更深。

那里插着一把匕首。

巫师抬头，目光犹如懵懂的孩童，似乎不懂对方怎会如此生气，甚至想将匕首刺进他的心脏。

他说：“好痛啊，殿下。”

“你伤害别人时，他们比你更痛。”格莱蒂斯走到他的面前蹲下，瞳孔深处的阴影浓得化不开，目光却像已经看透一切般无悲无喜。她一只手握住匕首的手柄，另一只手扶住他的肩头，一点点将匕首从巫师的胸口抽出来。她不仅手在抖，声音也在抖，却没有丝毫停下来的意思：“他们说，宁愿成为巫师的奴隶，不要相信魔女的眼泪，可我觉得，什么都不懂的你才是最可恶的那个。”

刀刃从胸口拔出的痛苦，不啻于再次切开血肉所带来的疼痛，巫师从来没意识到对方还有如此残忍的一面，不仅捅了自己，还要折磨自己。忍到匕首拔出自己身体的时候，巫师终于恢复了点力气，抬手制止了对方想要再次刺伤自己的残忍行为。

“我可不是单单可恶这个词就能概括的，在我身边呆了这么久，你怎么还这么天真。”他牢牢握住格莱蒂斯的手腕，匕首的锋芒无法再往下一寸，而他掩在衣服下的伤口已在慢慢愈合。他瞧着她，像是看一个顽劣无知的孩子，而他像一个失望的长辈般语带叹息：“格莱蒂斯，我可以原谅你这一次对我的无礼行为，你我还有重要的事要做，不要浪费时间了。”

“确实有重要的事要做。”格莱蒂斯竟是十分平静地笑了笑，嘴角上扬的弧度优雅如油画里的模特，语气却无比的坚定，“最后的时间里，巫师，我将会不遗余力地阻止你得到这具身体。”

“格莱蒂斯……”巫师喃喃着她的名字，好似没有意义的音节。

“雪伦鼓励我要我把自己的心情传达给你，但我一直没有这么做。”没有握住匕首的那只手抚上了巫师的脸，是柔软的感觉，带着夜里的凉意，却不是像对方的心那样冷硬。这是格莱蒂斯第一次主动触碰巫师，只是没想到，竟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我能像你曾捂暖我的脸颊那样捂暖你的心吗？

她真不该有所妄想。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喜不喜欢你，之前，我对你有一点好感，可现在看来，那些不过是我的错觉。以前我偶尔会想，在过去那么漫长的时间里，你会感到寂寞吗？如果我告诉你我喜欢你，那我走以后，你一个人不会太可怜吗？如果你对我产生眷恋，如果我让你感到寂寞的话……那还不如就维持现状，我参与你的一小部分人生，最后化为你记忆里一个遥远的影子。

“这样，我就满足了。

“但我怎么可能就此满足呢？”

格莱蒂斯笑了，带着满满的自嘲：“本来，我剩下的时间，是要一直看着你，我要让你记住我，记住格莱蒂斯这个人类。”

她的神情一瞬间变得很悲伤。

“但是我错了。”

一颗接一颗的眼泪从她的眼睛里落下来，巫师怔怔地看着，好像是第一次知道格莱蒂斯可以流这么多眼泪一样。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溜走了，空洞的胸口隐隐疼痛着，他连握住格莱蒂斯手腕的力气都要没有了。

好奇怪，好奇怪……一个声音在巫师的脑海里这样说着，在他的预想里，格莱蒂斯会被他无所谓的态度刺伤，但应该是愤怒或者怨恨。

为什么要哭呢，还露出这样脆弱的表情？

他抬起手……

“啪！”

毫不犹豫地拍开巫师的手，格莱蒂斯缓缓站了起来，在对方的眼里，这个动作被放慢了无数倍。但即使这么慢，他伸出的手，还是连格莱蒂斯的一个指尖都没碰到。

“我知道我还无法杀你。”她慢慢转身，只留给巫师一个背影。

“巫师，好好享受吧，这最后的时光，下次见面，我会杀了你。”

格莱蒂斯的离去好似带走了声音，四周归于一片静谧。片刻后，他才从愣怔中回过神来，拿着法杖从地上站起来，看着还在发出亮光的法杖，露出一个万般无奈又情不自禁的笑来。

“这是决裂吗，这根本就是……最浓烈的告白呀。”

说着摊开手来，看着满是鲜血的右手，他静静地站了好一会儿，才从长袍的袖子中拿出一瓶药，倒了颗药丸出来吃下。不过瞬息之间，巫师因失血而比平时更加惨白的脸变得比平时更红润了一点。

他抬头看向一片漆黑的苍穹，终于睁开的双眸却不是一直以来的茶色，而是琥珀色，与蛇的眼睛，以及……格莱蒂斯魔龙化后的眼睛分外相似。甚至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那双眼里露出一丝不明意义的欣慰，脸上浮现出不该出现在他脸上，看到就能令人心碎的笑容。

他看向遥远的天空中仿佛永远不变的月亮，喃喃着说：“命运的巨轮，终于再次转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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