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一直坚持下去,直到没有再继续坚持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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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枳衍昏昏沉沉意识回笼时已经是灯火初上时。
她下意识吸了吸鼻子,便发觉身下的柔软和身上温暖的重量。
——她这是在床上。
许枳衍睁开眼睛,看见房间里黑暗弥漫,仅有来自窗户渗透过来的一点外面的灯火让她依稀可见这房间里的一切。
顺着床往前看,房间门是关着的。侧头往上看,半旧不新的桌子上一个还有半杯水残留在杯子里的玻璃杯旁边,是一包药。
许枳衍突然有点想哭,不是因为身上的伤她动一下就会疼,也不是因为她难得可以在家里呆上一整天即使这不是自愿。而是因为她猜出了是谁来过。
客厅隐约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许枳衍下了床,慢慢走到门口,轻靠在门上。
“你让她继续上学吧。”
沉沉的男声中夹杂着一丝哀求,就这样贴着门传进了房里。
“凭什么?读书有什么出息?我没上多少学我不也照样赚钱吗?她上学还花钱,不如趁早给盛盛攒老婆本。”
尖锐的女声随即也传了进来,许枳衍心里一窒,低头看着窗户渗透进来微弱的光线。
不是一中不好。是我不好。是我不配。
许枳衍如是想到。
“读书会不一样的,会让她赚更多的钱。”
“怎么不一样?许从飞你够了没?你上了高中不还是一样和我干这种脏活累活吗?你觉得读书能改变什么?让你变得更废物?”
一声冷笑刺破这黑夜里的长宁。
门外是因她而起的硝烟,门内是一场反复的挣扎和一身不甘于向命运屈服的傲骨。
到底,什么算对呢。
许枳衍觉得有些累了。
邢姳真是向来扎刀子毫不留情。她明知道考上大学没钱上被迫去北京打工十数年是许从飞心里最遗憾的事。
可是,可是。
可是这世上哪有这么多可是,就是有人用语言一次又一次当做尖刀刺入他人胸膛,没有理由。
他们尖酸刻薄的语言是武器也是本能。
偏在这时,许枳衍听到了什么东西相撞的声音。
很熟悉。
光是听着就有些刺骨的冰凉。
心脏有些钝痛。
许枳衍轻轻垂眸,呼吸不由有些加重,握紧的手心渗出一层薄薄的汗,有些发凉。
四周静谧良久,久到许枳衍以为这场硝烟会止步于此时,门外有人深吸了口气。
“算我求你了。”
是低低的哀求。声线都在颤抖。
伴着,傲骨折断的声音。
许枳衍终于想起来那声音为何耳熟。
她曾经无数次被迫低下头,在冰冷的地板上被迫一次又一次下跪,也是这声。
所以。
许从飞,为了她,下跪了。
许枳衍控制不住心中蔓延的窒息和无力,也控制不住突然决堤的眼泪,只是在模糊的视线中死死咬住了牙。
她的父亲其实有一身文人风骨。
可是他也懦弱,一直服从命运。
从年少轻狂一身锋芒到在世界中奔波迷茫满身晦涩,从胸怀大志敢凌驾于九天之上到稳重成熟在生活中低头扔掉幻想为碎银踱步,从慌张失措到现在可为他人遮风雨,那个人即使身影从少年到中年,即使服从命运,傲骨也从未折断。
可现在,为了她的未来,他亲手折断自己傲骨,向别人低头。
许枳衍抿唇垂眸,眼泪却争先恐后的夺眶而出,在脸上划出一道道水痕。
带着一点余温的水渍在摊开的手心晕开。
许枳衍怔愣的看着隔了层水雾的手心。
那里传来了温热。
不值得的。
为了她,分明是不值得的。
他完全可以顺从邢姳,放弃她,去培养许盛衍。一个未来有无限可能且会好好照顾父母的儿子。
你看啊,许枳衍,许盛衍。
一个是酸苦晦涩的果子,一个代表绚烂和盛大。
单从名字上就知道被寄予了什么。
可是他没有放弃她。
为什么啊。
一道尖锐的声音再次破穿长夜:“许从飞!你在干什么你知道吗!”
一片寂静,无人回应。
许久,才听见一声冷笑:“行,那就让她继续上。”
“但是,一旦滚出年级前百,她也给我滚出学校。”
门外依旧没有声音。门内的许枳衍却是轻轻阖眼握紧了拳,指尖与手心相并,在手心留下了一道长长的红痕。
会的,她一定会一直高悬不落。
一定会好好上完高中——这是她的父亲用一身傲骨换来的她的未来。
她不会辜负。也不能辜负。
“我会一直坚持学下去,直到没有再继续坚持的理由。”
即使很久以后,许枳衍仍然记得她在星光浅淡黑暗狭窄的房间里这样和自己发誓。
这长夜难明但不能否认灯火通明。
——
直到被身边同学提醒要上讲台介绍自己,许枳衍还久久不能回神。
一中。
我在这里了。
许枳衍很想这样说一句。
于是她走到讲台上,笑着用粉笔在黑板上写下“许枳衍”三个字,转而面向讲台下不太熟悉的面孔:“我是许枳衍,愿不负相逢。”
是新生,也是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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