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个故事

纪阳暄的眉眼弯弯，看着背对夕阳的郑乐，灿烂地笑着说：“郑乐啊，郑乐，我很喜欢你。但你……现在可以不用给我答复，现在我想和你做个朋友，可以吗？”

听到纪阳暄的告白，郑乐吓了一跳——毕竟现在站在他面前的可是那个前不久在升旗仪式下演讲过的年级第一啊。

面前少女的笑容一点也不虚伪，好像她对被拒绝这件事也不是很在乎或是害怕。

处于懵逼状态中的郑乐呆呆地点点头说：“好。”

只见少女笑得更加灿烂，脸上染上了不知是夕阳的照射，还是本来自带的红晕。明明校园广播站里正放着周杰伦的青花瓷，他却只听见她说：“你好，郑乐同学，我是来自一班的纪阳暄，纪律的纪，阳光的阳，寒暄的暄。很高兴认识你！”

“我叫郑乐，我也很高兴认识你。”郑乐对纪阳暄友好地笑了笑，此时一阵风吹过，吹动眼前少女的发丝，吹来一阵花香。是他喜欢的栀子花香。

“要上课了，我先回教室了。”说完这句话，纪阳暄转身就走，去向教学楼另一边的楼梯口。她走得慌忙，在郑乐看来却是落荒而逃的背影。

那天表白过后，郑乐发现自己“偶遇”纪阳暄的次数越来越多，每次遇到纪阳暄她都会给自己一个很灿烂的笑容，很自然地和他说上几句话，就好像表白的事没有发生过一样，给他一种“她很开朗”的认知。

郑乐觉得这种感觉真的很奇怪，特别是当他遭到班上的同学、尤其是他的同桌的质问时：“最近怎么老看见你和一班那个纪阳暄说话啊？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有情况嘛！快说！”“乐乐你变了，你不爱我了，你下晚自习都不和我一起走了，你是不是有别人了？”“你最近看起来春风满面啊乐哥，是不是有什么……好事！”

和年级第一谈恋爱，真的很酷。郑乐每次看到纪阳暄都会这样想。但是他知道，像他这样的体育生，其实是没资格和年级第一在一起的，他不能耽误她的大好前程啊。

纪阳暄很优秀。这一点也让郑乐心动过很多次。他第一次遇见纪阳暄，不是那次她在国旗下的讲话。但是那次在升旗仪式上听见纪阳暄的名字，他到觉得很耳熟。也许是在每次考试的红榜上都可以在靠前的位置看到她的名字的缘故吧，他想。

体育生的生活与文化生相比，确实要苦得很多很多。因为选择了与大多数人不同的道路，体育生还要遭到、忍受别人的冷眼，被别人嘲笑为“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家伙”。每天在太阳下风吹日晒，每天流下可以将衣服拧出许多水的汗水，每天在熟悉的跑道上无数次往返，每天的体能训练就如文化生写的题一样，一遍又一遍，却是每一步向前的路的扎实基础。体育生对体育这件事啊，又爱又恨。但是既然选择了，也只能咬牙走下去。

所以每天早晨，六点刚过没多久，体育生们已经在运动场上集结好，在早上上课以前抓紧时间开始晨练。

每天早晨来运动场运动的人三三两两，自从上高三后，郑乐发现每天早晨的运动场上，多了一个小小的身影。是个少女。只有她坚持每天准时来到运动场，慢慢悠悠地在外道跑上两圈再离开。

郑乐对少女这种每天早上能早起来跑步的意志力深感佩服。凭借这样日复一复、除了下雨天不来的“刷脸”行为，少女成功地让注意过她的体育生，包括郑乐，眼熟了她。但是当体育生们第一次真正认识少女是纪阳暄，还是在那次升旗仪式上。

如果不是因为纪阳暄的表白，大概郑乐会认为在日常的下午训练中少有的几次看见她，只是纯属偶然的事情。

比如某次100m练习时，偶然看到她坐在起点处的看台上拿着小小的相机，对着远方的山边，拍远方的“晚霞与落日”。

比如某次跑十公里时，偶然看到她走在运动场上散步，但经过她后，他都能感到一束炽热的目光，正在望向自己。

比如某次在体育馆里整顿核心，偶然看到她和另一个少女在体育馆驻足停留，走走停停，似在寻找东西。

在表白后的后来，一次星期天的下午，体育生要常规周测，发现看台上有个正在看小说、实则已经戴着耳机靠着墙听MP3睡着的少女。于是一位体育生去向她借了一支笔和信笺纸以便记录测试成绩。而那个少女就是纪阳暄。

那天她本想等待体育生来到后，看一会儿郑乐训练。却意外的，消耗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协助体育老师记录体育生的测试成绩，然后在老师俞登龙分析总结时，她提了自己看到的有的人的不足之处，于是误打误撞地成为高三体育生的——后勤人员。

从那之后，纪阳暄不用再刻意制作机会偶遇郑乐，因为她只需要每天下午放学去运动场上，找带队训练的体育老师俞登龙，询问一下有没有什么要做的事，或者平时帮忙跑个腿通知体育生一些事，就可以天天见到郑乐了。而且还可以光明正大地，看他训练。

郑乐问过纪阳暄，天天往田径队跑，这会不会耽误她学习的时间而影响到她的成绩。纪阳暄却笑嘻嘻地告诉他，只要她抓紧其他时间学习，每天来看他训练也是没事的。

郑乐发现，纪阳暄真的是很开朗外向的一个人，她可以和每位体育生都相处得很好，他总是可以看到她和大家打打闹闹开开玩笑，总是笑笑的。但是这些唯独不是和郑乐。因为他怕她喜欢他都事情被别人知道，他只是缺乏信心，认为自己配不上她，所以他会刻意与她保持距离。

每次看到纪阳暄和其他人有说有笑时，郑乐还是会有些难过，像是自己到手的宝藏被人抢走了一样。特别是每次当自己装作不经意地看向她时，他总可以发现，有个人一直在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黄保衡。

同样身为男生，郑乐不难看出，黄保衡看向纪阳暄的目光是什么样的，不难猜出，黄保衡的心思是什么样的。

让郑乐真正迈出勇敢的一步，还是在运动会的时候。

那天上午，太阳的温度刚刚好，整个运动场喧声蔽日，男子400米预赛正当时。这也是郑乐参加的第一个项目运动会项目。

郑乐站在400米起点旁的草坪上热身，旁边其他班参赛的男生和自己班的同学有说有笑的，但郑乐只有一个人。

失落吗？有吧。因为身边人都有人作伴，显得自己太过孤单。

突然有人拍了拍郑乐的肩膀，郑乐回头，一张笑脸映入眼帘。是纪阳暄。

她带着那个自己熟悉得再熟悉不过的笑容，对他说：“好好跑，你一定可以拿第一的。加油噢，相信你。”

那时，郑乐发现自己一直很紧张的心情，在听完了她的话后竟然平静了下来。他向她点点头，看向跑道上正在准备的高二男生最后一组比赛。

很快就到了高三男子组，郑乐上场，调节起跑器，试跑，做好起跑动作。枪声响起，起跑。

郑乐本来就长得很高，有着大长腿，再加上体育生的身份，很快就成了遥遥领先的第一名，然后过终点线。

过终点线的瞬间，郑乐长长呼了口气，走向在终点线等候的人们。但他没有看到同学和朋友的面孔。看着其他人越过他奔向身后到线的其他参赛者，他心中有些忧伤。

当他走出人群，准备想散散步，突然一个人影从旁边闪出来。

纪阳暄将手中的葡萄糖水递给郑乐说：“郑乐！恭喜恭喜，第一等你。”

郑乐心中涌起一丝暖意，接过纸杯，看着少女充满笑意的眼睛，他只觉得自己，好像越陷越深了。

郑乐一口喝下葡萄糖水，随后和纪阳暄在足球场上的草坪上走了几分钟，便一起去看其他组的比赛，然后各回各班。

下午的比赛，郑乐实至名归进了决赛组。他也终于有了朋友的陪伴与鼓励，候场时与朋友说说笑笑。当他无意转头看向身后时，发现纪阳暄就站在不远处看着他。

见到郑乐转头，纪阳暄笑了笑，对郑乐竖起大拇指，做出一个“加油”的口型。郑乐也对她笑了笑，点点头。

那场比赛郑乐仍是拿了第一名。但是他真正拿第一名的喜悦，却不是第一时间与纪阳暄分享。

跑完400m的比赛，郑乐还要休息准备男子3000m预决赛。再次见到纪阳暄时，也是在3000m的比赛上。大家都在起点处给参赛选手喊加油，只有纪阳暄在太阳暴晒的另一处弯道等待郑乐每一次从这里经过时，为他喊上一声：“郑乐，加油！坚持！你一定可以的！”

她的每一句鼓励，都喊在了他的心上。跑完步后她担忧的神情，都印在他的脑海中。比赛拿奖后与他合照时她弯弯的眉眼，也进入了他的心里。

也是那个时候，郑乐才发现原来自己，也是如此喜欢着这个少女。

那天晚自习放学，郑乐在一班门口等纪阳暄。他分明看到纪阳暄在看到他时，眼底先是一惊，后又开始发光。

“你有什么事吗？”纪阳暄问道。

郑乐挠挠头，递了一张白色小纸条给纪阳暄。她打开纸条，上面赫然写着几个大字：“我可以和你在一起吗？”

纪阳暄忍不住笑出声，抬头对上郑乐的眼睛。他的眼里有笑意，也有温柔。

后来年级第一和体育生开启了秘密恋爱。即使身为整个体育生团队的后勤人员，但纪阳暄的眼里只有郑乐。每次她去看体育生的训练，她的视线只会看向郑乐，而每当郑乐看向她时，也总能和她对视。

再后来，郑乐猜得没错，也在偷偷喜欢纪阳暄的黄保衡向她表白了，她拒绝了。郑乐也再没见过他们两人说说笑笑过。

后来的后来，郑乐体考，取得了一个还不错的成绩，经过纪阳暄给他的文化课恶补，成功顺利地和纪阳暄去到了同一个城市。

郑乐也曾好奇过，问过纪阳暄为什么会看上他这样一个体育生。

纪阳暄翻开一本语文书，看到一张淡蓝色的便利贴，便明白了为什么。

高一那年，纪阳暄的父母闹离婚，父母都挣着要自己初二的弟弟，那时纪阳暄觉得自己是个没人要的孩子，一时丧失了活下去的信念，成绩也开始有所下滑。

那时语文课正学到史铁生先生的《我与地坛》，课堂上，她麻木地在那篇课文的空白处写下：人活着的意义是什么？还不如死去好了。

没几天后的月考来临，同学们把书籍摆放在楼道里，没想到有人下楼时将纪阳暄摞起的书弄倒，好心人将书籍整理好，却遗漏了那本语文书在其他人的书籍上。

后来上课，纪阳暄才发现自己失踪了语文。而拿到她的语文书的人，正是郑乐。

那天郑乐的班级正好要上《我与地坛》，他随意翻开那本语文书，看到书中的笔记和自己的字迹不太相同，才意识到自己拿错了书。翻到首页，上面几个好看的衣服大字引入眼帘：纪阳暄 一班。

再翻回那篇课文，郑乐一眼就看到了纪阳暄写下的疑问。虽然郑乐知道自己不该多管闲事，但是忍不住写了一张便利贴在疑问旁：

“但是太阳，它每时每刻都是夕阳也都是旭日，当它熄灭着走下山去收尽苍凉残照之际，正是它另一面燃烧着爬上山巅布散烈烈朝辉之时。——《我与地坛》 蛮喜欢的一句话，送给你，也是史铁生写的，这句话和你的名字也很般配。一定要去看看这本书。虽然不知道你正在遭遇什么，但要相信人生没有过不去的坎，以后回想起来会发现现在你所遇见的也没有什么的。希望你有和史铁生一样的勇气去面对生活，要好好活下去啊，加油！”

郑乐找出自己的语文书，上完这节语文课，便把纪阳暄的语文书归还回去。

纪阳暄不知道是谁拿走了她的语文书，但当她看到那只蓝色便利贴上的话时，心中还是充满了感动。“要好好活下去啊。”这句话在纪阳暄的心底响起。后来每当疲惫时，她总会翻出这张便利贴，看看来自陌生人的善意。

纪阳暄很想认识写下这张便利贴的人，但不留名，她也找不到。

直到高三的见面考，她随组员一起去整理答题卡，她负责整理十四班的答题卡。

翻到一张姓名叫郑乐的答题卡时，她忽然觉得那种努力把字写好但看起来很整齐的字迹有些熟悉，她停顿看看答题卡的其他内容，手止不住颤抖。终于，找到了。

她把郑乐的答题卡放在自己还没有整理的那一沓答题卡最下方，等到其他人的答题卡整理完后，悄悄把郑乐的答题卡拿进教室，藏在桌箱里。她有些心虚，确实是做了什么坏事。

那次考试，也是郑乐唯一一次没有拿到答题卡，虽然很奇怪，但也没有深究。

后来纪阳暄用尽一切办法，找十四班的同学，打听到了郑乐这个人，也成功知道了郑乐长什么样。

她还记得，在某天下午的体育课，这节体育课的内容是打篮球，她不感兴趣，就一个人悄悄坐在篮球场与足球场相连的大门后躲太阳，手里还偷偷捧着蔡智恒的小说《阿尼玛》。

正看着入迷时，纪阳暄忽然闻到一股栀子花香，抬头，两个没有穿校服的男生正在她的左前方走下台阶。她一眼就认出了，那个走在前面的穿着黑色衣服、回头和另一个人讲话的男生，是郑乐。

当郑乐的目光略过抬头看着二人的纪阳暄时，纪阳暄心里还是有些开心的。书中所描写的栀子花香，好像这一刻真实存在着，正在从郑乐身上散发出来。

后来，纪阳暄终于鼓起勇气站在郑乐面前去和他做朋友，然后发现这个少年身上其实有着许多闪光点。体育好，乐观，总是笑笑的，有趣，总是可以随口讲出一个笑话，有梗，人缘好，也会为别人考虑……

对于纪阳暄来说，郑乐就像小太阳一样，面对太阳，她又怎会不喜欢。即使自己名字才是与太阳有关，明明她才应该是太阳，可她又怎会拒绝来自真正的太阳的温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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