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京途中,两人路过京郊的一片荒地,没想到竟瞧见一个熟悉的背影远远地坐在一座孤坟前。
孟鹤堂拽了拽周九良的袖子,指着孤坟旁的那个背影给他看。“九良,你看那边,那个人好眼熟。”
坐在坟前的那个人背影挺拔,身着一袭白衣,一头乌发高高绾起,垂在背后的发梢带着些自然卷曲的弧度。
白衣人似乎也察觉到了有人在背后议论他,回头向孟鹤堂的方向看过来,四目相对的瞬间,两人都有些意外。
“小师叔?”
“范闲?”一看是自家师侄,孟鹤堂开心地跟他挥了挥手打招呼,然后转头对周九良道,“九良,你先回去吧,我过去跟他说会儿话。”
周九良当然是随他高兴了,不过临走前倒也没忘了叮嘱他两句。“早些回来,不要待得太晚了,这荒郊野地的到底不安全。”
“知道了~”
看孟鹤堂走过来,范闲连忙给他拍了拍旁边石头上的尘土。“小师叔请坐,此地没有像样的桌椅,只能委屈你先坐这儿了。”
孟鹤堂本就不是什么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自然没有嫌弃什么,大大方方地往石头上一坐。“咱们私下里就别师叔师侄的了,我比你又大不了几岁,喊我老孟就行。”
“那敢情好,正好我也不喜欢太讲究。”范闲笑弯了眼睛,看起来好似一头小狐狸。
“一直以为你挺忙,没想到还能在这儿碰上你,这是来祭拜……”孟鹤堂边说边瞅了一眼墓碑上刻的名字,正巧这里面也没什么生僻字,他顺口就给念了出来,“先夫滕梓荆……先夫?”
孟鹤堂呆滞了一瞬,目光在一身白衣的范闲和墓碑之间溜了几个来回,心道:我仿佛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范闲被他诡异的眼神看得莫名其妙了两秒,忽然反应过来这误会大了,连忙摇着手大声解释:“不不不,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跟滕梓荆是清白的!我已经有婉儿了!这个碑不是我立的,是滕梓荆夫人立的!我只是来看看他而已啊!”
“哦……”孟鹤堂讪笑着转移了目光。其实他来京都不过两个来月的时间,多数时候都跟九良在一起,又不怎么关心时事和八卦,对范闲的事情了解得不多,一不小心闹了个这么叫人哭笑不得的笑话也怪尴尬的。
还好范闲及时转移了话题。“那个,老孟你是刚打南边儿回来啊?”说着,他忍不住用眼角余光偷瞥了一下身后滕梓荆的墓碑,莫名觉得那明晃晃的“先夫”二字竟比平时扎眼许多,让人再也无法直视。
“是啊,刚陪九良去执行了一个任务,还好没多远,几天就回来了。”一聊起陪九良执行任务的事,孟鹤堂又想起那个难以抉择的心结,心情瞬间低沉下去。
“怎么,吵架了?”因为同样都是来自另一个时代的灵魂,范闲虽然跟孟鹤堂见的次数不多,但心里对他跟九良存着一种他乡遇故知的亲切,再加上师门关系摆在那儿,他一看孟鹤堂心情不好便下意识关心道,“有什么困难的不如说来听听,我帮你参谋参谋。”
想着自己这个问题大概也找不到更合适的人倾诉,九良又曾夸过范闲聪明机警,孟鹤堂便将自己如何喜欢上周九良,如何表了白,又如何在九良的引导下了解了爱上一个杀手需要忍受怎样的辛苦和煎熬,从头到尾跟范闲讲了一遍。
“哎,我是真的很喜欢他,不止是因为他长得合我审美,我也挺心疼他,他从小到大没过过什么好日子,吃了那么多苦,受过那么多伤,都是自己熬过来的,所有人都觉得他能够独当一面很强大,只有我看见他心里还住着一个需要疼爱的孩子,别扭、害羞,但只要给他一点关爱,他就会放下戒备来亲近你。”
“不过他也不是只会像孩子一样,他还有他的沉稳和成熟,我一心想着把相声重新捡起来推广出去的时候,是他帮我考虑到了很多我心急之下遗漏的困难,我急躁冒进的时候,是他告诉我要一步一步来,要寻找合适的助力。”
“我觉得我们俩彼此都有依赖对方的地方,我照顾他生活,他辅助我事业,我们如此互补,简直就是天赐的缘分。所以我不想因为这些苦难将我们俩分开,但我又不知该如何越过他划下的这条鸿沟,重新牵上他的手,跟他一起走下去。”
听完孟鹤堂的讲述,范闲托着腮,满脸羡慕地感叹道:“这真是……神仙爱情啊!”
原本一脸哀愁的孟鹤堂一下被他夸张的语气和表情给逗笑了,红着脸推了他一把。“别闹了。”
“我说真的啊。”看他被逗乐了,范闲也开心,趁着气氛轻松开始仔细分析起来,“老孟,不是我吹,你这事儿找我算是找对人了,因为我是过来人,我有跟他这类人相处的经验。”
“哦?”
范闲点点头,认真道:“你家老周……诶,我可以这么称呼他吧?”
“咳咳,当然可以,要不你还想喊他什么?”
范闲想了想,要是按师门里的辈分论,估计得喊九良个师婶,顿时一阵恶寒。“那我还是喊他老周吧。”然后他指了指身后的墓碑,接着说正题,“说实话,我觉得你家老周跟滕梓荆有不少相似的地方,不单单是他们的职业,更多的是他们的性格和行为。”
“说说看?”因为范闲的话,孟鹤堂不由多看了几眼身旁的墓碑。
“他们都有点儿小别扭,耿直,不善与人结交,但这不影响他们稳重起来都是独当一面的铁血男儿。别人对他们的好他们都会记在心里,会用心去报答,但是面对麻烦的时候,他们又都舍不得牵连自己心里最重视的人,宁愿自己去面对一切暴风骤雨。”
说着,范闲站起来,抚着碑上的名字陷入回忆。“我还记得滕梓荆为了求我帮他调一份关于他家人的文卷而跪在我面前,献上他的匕首,许诺成为我的奴仆,后来为了报答我他又准备帮我杀人,因为他没有其他手艺了。”
“我也记得,当他看到文卷上说他家已经被灭门的时候,他打算独自去找郭保坤复仇,无论我怎么想帮他,他都不愿意,甚至不惜跟我动手撂狠话,说‘滕某的事,与你无关’。”
“我还记得,他明明想要带着一家妻小离开,却为了我留下来,还说是因为怕我太蠢没法在京都活下去;他明明说他这条命是为他的家人而活,至于我,遇到危险的话让我自己扛着,他会扭头就跑,但结果……你也看见了。”
“滕梓荆就是这样,表面上好像对你不怎么样,甚至有时候会推开你,拒绝你,让你无奈又哭笑不得,但其实他内心很柔软,他会把他为数不多的温柔给你。”
孟鹤堂静静听着,也循着范闲的话细细回忆着,眼前脑海,尽是周九良的身影。
追忆完曾经与滕梓荆的往事,范闲擦了擦已经纵横满面的眼泪,努力平复了一下心中的悲伤,咽下喉咙里的哭腔,转头看向已经听得入神的孟鹤堂。“老孟,我原本跟周九良不熟,第一次见他是陈萍萍回来那天,我看见他带着你从鉴查院屋顶上飞出去,第二次是那天你俩在三处说相声的时候我远远看了一阵,当时我就觉得他看着你的眼神是温柔的,有光芒的,那时候我以为他只是因为你跟他来自同一个时代,又师出同门,所以亲近你,敬爱你,用那样的眼神看你。而今天我听了你的故事,听了他为你所做的一切,我才发现他对你的感情其实比我认为的要深得多,而且他表达爱意的方式很勇敢。”
孟鹤堂一路听下来都很赞同他的话,直到这一句第一次感到不解。“勇敢?”
“这也要从我自身说起。”范闲转身往京都的方向走了两步,指着那巍峨的城墙对孟鹤堂说,“前不久我因为一个不得已的原因对婉儿隐瞒了她二哥之死的真相,虽然这保全了她的性命,也挽救了我俩的关系不至于破裂,若若也安慰我说,有时候善意的隐瞒才是相处之道,但我的内心始终过不去这个坎儿。相比之下,周九良他敢于在你表白之后不隐瞒一切,将未来道路上所有可能陷你于痛苦的坑,和他自身背负的阴暗与罪孽,全都揭开给你看,让你慎重考虑再做选择。”
“恋人之间,坦诚极其重要,他爱你爱得坦诚,我自愧不如。”
范闲的话让孟鹤堂深为触动,眼里不自觉就泛起了一层水汽,哽咽着问:“可他不怕我后悔吗?”
见他如此动容,范闲走回来摸出块手帕递给他,继续说:“他既然做了这些,自然是不怕的,他不怕你因此后悔,不怕失去你的爱,因为对他而言,你就像一束他本来触不到的光,忽然照进他孤独黑暗的生命里,带给他光明。所以他把你的幸福快乐看得很重要,比什么都重要,就算往后你收回光芒,不再照耀着他,他也只是再回到黑暗里去,心里依然为你高兴。”
一行泪滑过孟鹤堂腮边,他仿佛能透过范闲的描述看见九良的身影渐渐隐入黑暗。“可是,既然见过了光,又怎么受得了再回到黑暗里去?”
“他会不会再回到黑暗里去,取决于你的选择。”说到这,范闲犹豫了片刻,他私心里是希望自家小师叔能跟心爱之人在一起的,也看得出孟鹤堂心软耳根子也软,很容易受他人意见影响,但他也不愿直接替人下这么大的决定,左右他人的人生,便委婉地说,“滕梓荆视我为知己,也视我为兄弟,我亦如此。我不后悔认识他,就算一切从头来过,我也只会尽力提高自己的本领,化解危险,避免悲剧重演,或者哪怕是我替他去死也好……总之我不会选择不曾认识他,因为他是一个值得我结交的人,这样的人,我一辈子也遇不到几个。”
孟鹤堂听完他的话沉默片刻,若有所悟。“我明白了。”
看着他的眼神坚定起来,似乎已经做出了决定,范闲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励道:“那就去告诉他吧。”
别过范闲,孟鹤堂用最快的速度往回赶,他迫不及待要告诉九良:我不后悔,我选择接受这样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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