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九良并不意外孟鹤堂能反应过来,他本来也没打算遮掩隐瞒。“对,我就是故意的。我主动请缨要影子给我发任务,我在执行最后一个任务的时候刻意没有躲那个人垂死反击的一刀,因为我早已准备好让你目睹这一切。唯一不在我计划中的只有我临走时你的表白,但这也正好告诉我,我确实应该给你看清我在走一条什么样的路。”
孟鹤堂脸上打从刚才就没干的泪痕因为周九良这番话又湿润了,只是他刚才有多心疼、多委屈,现在就有多气愤,气这个混蛋居然用这种根本就是自虐的方式回应他的心意。“周九良,你不止是个混蛋!你还他妈的有病!”
气急了眼的孟鹤堂噌的一下跳起来,满屋子找趁手的武器要打周九良一顿,最后他从门口摸来一把扫帚,倒提着扫帚准备用竹竿那头抽周九良。但周九良却好像看不出孟鹤堂要干什么似的,眼瞅着他提着扫帚回来,仍然老老实实地坐在那,一动不动。
他这样老实,孟鹤堂反而不好动手了,只能色厉内荏地扬了扬手里的扫帚,恶狠狠地恐吓道:“你、你怎么还不跑?真以为我舍不得打你是不是?”
周九良却摇摇头,神色坦然道:“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我都已经伤害了你,所以不管你想怎么报复我,惩罚我,我都认,我不会躲。”说罢,他撑着桌子站起来,把全身上下从头到脚都暴露在孟鹤堂能够打到的范围内,闭上眼等着疼痛的到来。
“你……”周九良的举动让孟鹤堂愈发骑虎难下,他好几次举起扫帚都落不下去。打头怕给打傻了,打脸又舍不得这张脸破相,打胳膊又碍着他胳膊还有伤,打腿还怕万一落下残疾以后遇到危险不方便逃命,打手心打屁股又像当爹的管教熊孩子……
周九良现在可不就是个熊孩子么!
忽然福至心灵的孟鹤堂瞬间心安理得了,拽过周九良照着他屁股就是一下子。哼,把你当男朋友惩罚我舍不得动手,但要是把你当儿子教训我可没啥舍不得了!
周九良也是万万没想到他会冲着自己屁股去,挨第一下的时候直接懵了,睁眼的功夫又挨了一下,这第二下比第一下重得多,好像第一下只是试试水,往后才是真刀真枪。
触到周九良疑惑的目光,孟鹤堂也憋不住有些羞耻,但还是努力故作凶狠地吼回来:“看什么看!打的就是你!你自己说你认打不躲的!”
“……”虽然打的位置实在羞耻,不过孟鹤堂这点儿力气比起他当初挨过的廷杖和鞭笞简直是小巫见大巫,跟挠痒痒一样,周九良便什么都没说,继续老老实实挨揍。
直等到孟鹤堂打累了,火气和委屈也都发泄出去不少,他终于丢下扫帚,把周九良按回椅子上。看这熊孩子坐下的时候疼得忍不住浑身一僵,咧着嘴倒吸了一口凉气,孟鹤堂立刻冷哼一声,嘲讽道:“你还知道疼啊?我以为你不知道疼呢!还故意受伤……亏你这么机灵的脑子能想出这么蠢的主意!你就不能直接跟我说么?好好跟我说能怎么着?非要绕那么大一个弯,到头来还不是得麻烦我给你疗伤。”
孟鹤堂的话虽然带着嘲讽,却也不算过分难听,甚至末尾的抱怨嗔怪还有点儿撒娇的意思,显然是打算把这事儿重重提起轻轻放下了。
但周九良不愧是周九良,他就是一根倔筋捅破天都不带转弯儿的,听了孟鹤堂的话,竟然耿直且认真地回答道:“那不一样的,我说的再多,也不如你亲自感受一次。没有真正等待过不会知道其中的煎熬,没有亲眼看见血肉不会知道内心的恐惧,所以唯有如此才是最真实的,也一定最能触动你。”
“……”孟鹤堂瞬间被他这一席话给顶得一口老血哽在喉头,忍了半天才忍住再揍他一顿的冲动,然后转过身去一边揉太阳穴一边给自己抚胸顺气,同时还磨着后槽牙小声嘀咕:“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气死我了……周九良,你他妈就是有病,你他妈就是有病,你他妈就是有病……老子不跟你计较,不跟你计较,不跟你计较……”
等他嘀咕完再转回来,周九良看见他嘴角竟挂起一抹阴森残酷的笑。“周九良,你要真实是吧?那我就让你知道知道我真生气了会干什么!”
说完不等周九良有所反应,孟鹤堂迅速从桌上抓过一瓶药拔掉瓶塞,接着拽起他的左臂一下把一整瓶药粉全都倒在了他的伤口上,然后飞快抹匀,整个过程不过两三个呼吸。
那药粉也不知是什么成分,竟然遇血即化,一会儿功夫就在周九良的伤口里起了反应,它就像一把把尖刀狠狠地刺进他刚有些愈合的伤口,然后一点点凌迟碎剐着他的血肉!
“呃……啊……”伤口处掀起的剧痛一阵强过一阵,甚至还冒出几丝若有若无的青烟,周九良被这种如同刀砍火燎的疼痛折磨得满头冷汗,眦目欲裂,即便是紧紧地咬着牙,也仍然关不住有几声零碎的惨叫从喉咙里逸出来。
疼!真的太疼了!就算是他刚受伤的那一刻也没有这么疼!
忍到极限,周九良终于忍不住想去抓自己的伤口,他要把那些在他伤口里作祟的药全都抠出来,哪怕会血肉模糊也在所不惜!
孟鹤堂见他疼得浑身发抖也是于心不忍,刚才装出来的那点残酷很快就垮得无影无踪,但是这药就是疼才有效,九良必须得熬住。他见九良想要去碰伤口,立刻用尽全身的重量死死压住他的双手。“不许动!忍着!听见没有!”
“疼……”
九良的声音里憋着委屈的哭腔,戳得孟鹤堂心疼不已,他只能迫使自己低下头,不去看九良的眼睛,深怕一看就会泄了劲儿,再也按不住他了。
又过了片刻,九良左臂的伤口开始淌出浅红中有些发黄的血水,然后越淌越多,不一会儿就在两人脚边聚成小小的一洼,散发着淡淡的腥臭味。
“好了。”孟鹤堂松开禁锢周九良的手,浣了一把手巾,仔细地将他的伤处擦干净,看伤口周围之前有些感染化脓的地方都已经被药物腐蚀剥落,没有一丝残留,只剩下一片透着粉白的健康的嫩肉,他这才放心地为九良敷上愈合伤口的药,细细包扎起来。
剧痛过后,第二次敷上来的药就像在伤口上涂了一层薄冰,凉丝丝的,却又比冰更多一种镇定舒缓的作用,让人刚刚被疼麻了的神经渐渐恢复知觉。周九良缓缓舒了一口气,竟有一种劫后重生的感觉。
望着周九良的眼睛,孟鹤堂以为自己会在这双眼里看到愤怒、委屈,或是不解,但他的眼神平静如旧,除了眼角还有残留着一些被疼痛逼出来的泪痕之外,再没有什么他预料中的东西。“不想问为什么吗?真的就任我报复,不还手?不怕我给你下毒,废了你的胳膊和武功?”
周九良摇了摇头。“不怕,我相信你。即便你是费介的师弟,用毒的行家,但我知道,你手毒心不毒。”
“哼,总算说了句人话。那是去腐肉的销肌蚀骨散,少量使用可以清理你伤口上那些感染腐坏的地方,但是——”解释到这儿,孟鹤堂忽然话锋一转,神色变得凌厉起来,“你要是下次还敢跟我玩这套自虐的手段,我就配一水缸的销肌蚀骨散,把你扔里头腌着!让你一点一点烂成一堆渣渣,然后埋到院子里肥地!”
面对孟鹤堂祭出魔鬼手段的威胁,周九良倒是丝毫不怕,天知道他以前追杀别人的时候听见过多少比这更变态更恐怖的威胁,相比之下,孟鹤堂这种都可以算是情人调情的小打小闹了。“好啊,死在你手里至少比死在外面强。”
“……”孟鹤堂有点绝望,这孩子怎么这么油盐不进,软硬不吃呢???
为周九良处理好伤口之后,孟鹤堂把剩下的药都收回去,然后把盆里的血水端出去倒掉,洗了洗手,又从灶上盛出早已热好的饭菜端回屋里。“来,吃了再睡。”
周九良趁他出去倒水端饭的功夫,回房间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不过碍于手臂有伤,外套就只是披着。
说起来周九良其实也是鸡贼得很,虽然故意弄伤自己给孟鹤堂看,但是他早就寻思过了,浑身那么多要害,挨一下控制不好伤势容易死,至于剩下一些不致命的地方里伤脸是破相,伤腿脚不方便行动,伤右手不方便提刀写字,挑来挑去就只能委屈左手挨刀了,除了穿衣服可能麻烦点,其他什么都不影响,不信你看,他现在单手吃饭仍然用筷如飞。
相比起来,孟鹤堂这一宿过的,又是哭又是打,还用剑走偏锋的狠招给九良疗伤,实在是折腾得厉害,所以一停下来就开始忍不住哈欠连连,眼皮打架。
见他犯困,周九良连忙放下筷子,过去试图把他抱回房间去睡。
“哎,你别乱动了,小心崩了伤口。”孟鹤堂察觉到他的意图,赶紧自己站起来。
嗐,看来哪儿受伤都不方便啊。九良瞥了一眼自己暂时吃不上劲儿的左手,只好单手搂着孟鹤堂,把他送回房间。“孟哥,好好睡吧,这些天辛苦你了。”
躺在床上,孟鹤堂看着九良帮自己拉过被子来盖上,心里早已平静下来,也已经想通九良这次的举动虽然有些过激,但也确实真实,就像把那些旧伤和出诊记录里的东西都浓缩在这一次里集中展示出来,让他亲眼看见,一个杀手的生活里就是充斥着这样实实在在又没完没了的血和泪。
但那都是以前了,以前周九良的身边没有孟鹤堂,现在有了,就一定会不一样的。
“九良,我看清楚了你走的是一条什么样的路,但你休想就这么吓退我。我已经考虑好了,以后的路我陪你走,以后的任务我陪你去。”孟鹤堂攥着九良的手,认真地说,“有我在,谁都伤不了你,就算是碰上比你厉害的打不过,只要给我一点机会,掩护你逃走总是没问题的。”
周九良并不意外孟鹤堂会做出这个决定,他笑着给了孟鹤堂一个晚安吻, 然后回答道:“我那么做并不是为了叫你心疼我,更不是为了把你捆在身边保护我。不过我可以答应你,带你出一次任务。”
因为那就是另一种真实,另一个答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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