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我获得表彰之后的半个月,大学的第一个学期终于结束了,一个相对漫长的假期在等待着我。
在这个假期里,夏沐风的病经过了一次急转直下,后来有所好转。期间,他不得不蜷缩在转椅里,解决各类案件。
1月20日,我回到家,发现他躺在沙发上,面色苍白,手脚冰凉,双眼紧闭,看着像个死人,不过还有呼吸。
我考虑再三,觉得有可能是剧烈疼痛引起的晕厥,因为他的四肢有轻微的抽搐,并没有口吐白沫。
我等了两三分钟,情况仍旧毫无变化,轻轻呼唤他也没有反应,肯定不是一过性晕厥或者意识丧失。
“对于剧烈疼痛,医学上提倡注射吗啡类药物……”我记起某一次夏沐风头晕严重,就注射了四分之一支吗啡,不久就好了。
还好,吗啡这类止痛药很常见,夏沐风日常的储备有三四支针剂,我给他打了一针,他的症状有所减轻,下午六点时彻底消失。
“啊,六点了?我晕得有点久。”他小声说:“那件失踪案……恐怕又有什么不好的发展了。”
我捏住他冷冰冰的手:“先想想晚上吃什么吧,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
“热干面怎么样?加个煎蛋,不要酸豆角。”夏沐风回答:“偶尔吃一次速食食品还是挺幸福的。”
“加不加辣?”
“理论上要加,悉听尊便吧。”他笑了笑。
“我觉得也要加,芝麻酱和甜面酱的混合物吃久了有点苦,你不喜欢苦的。”我说。
“谢谢你,再帮我一下。”夏沐风伸出手:“拉我起来,我要工作。”
“啊?就连等着吃饭的时候都要工作?”我有点担心:“你不是才……?”
“我知道,我知道。”夏沐风双手交叉,把指骨拧得咔咔作响:“在医学观点上,你并不认同我的某些行事风格,以前,法医小姐的态度还要更强硬一些。但是,你应该不是那种过于专横的人吧?适当工作远比一直休息好得多。”
“但是,带病工作会不会让大脑迟钝呢?”我问。
“我记得小时候夏筱青经常跟我唠叨用进废退之类的话,试图说服我经常锻炼,可惜我在运动这方面,是个永恒的功利主义者。既然运动的好处遥不可及,肌肉萎缩的坏处同样离我很远,我又没有运动的兴趣,那我为什么要锻炼呢?”夏沐风笑了笑:“但是用进废退确实是生物学上少见的真理,勤加练习能最大程度地激发身体机能,所以,当一些器官由于外部原因衰退,而非自然衰老时,最好的办法是努力运用衰退的器官,尽快摆脱暂时的迟钝;通讨休息来放松身心并不能改善器官本身的迟钝。”
“所以,越是迟钝越要锻炼?”
“当然,这一切都要建立在生理和心理允许的情况下,目前看来,我是满足这两个条件的。”夏沐风眨眨眼:“这样的晕倒,似乎只是头痛引起的偶然事件,疲倦是主因。熟悉的脆弱,太无聊了。”
“那你有没有熬夜呢?”我问。
“没有,生了病就不能熬夜了,我是个乖孩子。”夏沐风笑了笑。
“好吧,那你先等一会儿。”我说。
其实在我看来,夏沐风的病和去年平安夜的一长串案子有很大关系,一连三四天不休息,正常人都容易吃不消。
晚饭后,我问起失踪案的事,我的朋友想了想:“这件事情很繁杂,对目前的我来说比较困难,但是,这个世界上从来不缺强人所难的人。”
“也就是说,你缺乏获得信息的渠道?”我问。
“极其匮乏,而且我变迟钝了,得出结论所需的时间成倍增长,再加上精力难以集中,集中的话又很容易晕厥。”夏沐风苦着一张脸:“你要再不回来,我就没什么办法了。”
“你可以拒绝啊。”我说。
“但是一个病人,想要拒绝有求于他的人非常难。”夏沐风摇了摇头:“社会上经常发生的,生了病的老人被那些诈骗犯骗得倾家荡产的事就是这个道理。一个病人,思维混乱,耳根子软,普遍缺乏或者自认为缺乏关爱,就像一只可怜的小羊突然落入大灰狼的世界里,不被吃干抹净才是怪事。”
“所以爱也是很重要的嘛。”我说。
“而且很容易上瘾,一旦认认真真地尝过一点,在遇到极端困境时,产生这种情感需求是符合逻辑的。”夏沐风笑了笑:“虽然我总觉得这样有点孩子气,但孩子气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这就对了,所以是什么事呢?”我稍微往他那边挪了挪,直到他冰冷的手能碰到我的手背。
他那双黑猫一般的眼睛慢悠悠地盯着我,后来我总觉得,那一刻平静柔和的眼神应该属于一只刚出生的小猫。
“谢谢,有了注视的目标,回忆事情就容易多了。”夏沐风明显松了口气:“让我想想……你知道沈绛珠吗?”
“似乎是个话剧演员……除此之外,我听过不少八卦,说她家是远近闻名的珠宝商人。怎么?又是富家千金?”
“对,又是富家千金,这些漂亮姑娘总是不让人省心,或者说,财富本身就很危险。”夏沐风看着我:“二十六岁,家境殷实,漂亮姑娘,还有一颗更漂亮的珍珠。啊,这一切看上去多么危险,不是吗?”
“昨天,剧院的人来找我,说她失踪了,前天下午就失踪了。我最开始建议他们去找警察,可是沈小姐的家人和同事产生了常见的,不可调和的分歧,于是大家开始争执,吵吵闹闹,谁都不让谁。乱糟糟,闹哄哄,连我们的小猫都被吓到了三次,但是,这些人一点有用的信息都拿不出来,我怀疑他们都在隐瞒什么。”
“如你所见,这些人和沈绛珠都不太亲近,甚至连基本的关怀都没有做到。而我,我太迟钝了,只能寄希望于你的帮助,也许只是我的错觉吧。”夏沐风摇摇头:“好啦,我们可以排列一下基本线索……”
说完,他拿出了一些报纸:“我们只能依靠这些。”
漫长的讨论之后,他的精力异常涣散,我抱着他上了床。
在更漫长,更寒冷的冬日深夜,我心不在焉地翻阅着《罪与罚》,只读了二三十页就读不下去了,满脑子都是一个古怪的问题:拉斯柯尔尼科夫会用斧子砍掉沈绛珠的脑袋吗?
“拉斯柯尔尼科夫会砍掉沈绛珠的脑袋吗?”
“砍掉……谁的脑袋?”
“脑袋……”
我最后的记忆是,脑袋一沉,身体软乎乎的,看见了夏沐风的脸,凭着直觉帮他盖好被子,我也在夜之神的帷幕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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