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个病人

Chapter 2 圣日耳曼轶事

03 普洛克儒斯忒斯

被人称作“分析”的智力特征本身就很难加以分析，关于推理方法的种种争论千百年来甚嚣尘上，难有定论。夏沐风这套效率奇高的古怪方法也许正是人格障碍的产物，他羸弱的身体里究竟有多少有趣的灵魂？我这样说，是因为常人不可能兼具牧师的耐心，诗人的热情与风趣，艺术家的疯狂（合乎道德规范的疯狂）和侦探才有的头脑及矫健身手（看看那个手臂，下巴及指骨都脱臼的杀人凶手吧！）

我之所以在传记的开头部分就交代整个案子的结局，一是因为此案的社会性质（有许多急于知道真相的人民群众）二是应医生的请求，“传记应力求温和明快，又不至于啰嗦。”对此，我深以为然。

5月23日下午，洛鸣如约而至，扔下一沓资料，夏沐风心不在焉地翻了翻，笑了笑：“真是难为你了，哎，这校长的女儿是车祸致残的？”

“是啊，据说这孩子成绩还不错，长得挺漂亮的。”

“手还是腿？”

“腿。”

“那就没问题了，注意下这位校长，她嫌疑挺大的。”夏沐风揉了揉太阳穴：“你们见过了吗？”

“没有，不过我有点跟不上进度了，为什么怀疑她呢？”洛鸣疑惑了，他的脑海里掠过一个模糊的概念，但始终想不明白。

夏沐风压低声音，轻轻地吐出几个字：“为什么六年前失踪的都是女生呢？你再想想？”这种轻声细语颇为诱人，但夏沐风通常用这种诱人犯罪的语气说话时，就暗示着情况不容乐观，甚至颇为惊悚。

洛鸣悚然一惊：“难道说……？”

“没错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夏沐风玩味地说：“车祸，邪教，迁怒，利用职务之便杀人，甚至不需要帮手。她的动机如此昭然若揭，傻子都能联系到一起，而素有盛名的诸位，居然兜兜转转，浪费了足足四五天。实在是恪尽职守，可怜可悯哪……”

洛鸣自认不是个好脾气的人，可被这样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的一撩拨，心头那股无名火居然渐渐熄灭，再也没有蹿出来抓心挠肝了。而且，以他六七年一线刑警，阅变态无数的经验担保，夏沐风刚刚那句话不仅夹枪带棒，还有几分调戏意味。

但他最终只是心力交瘁地嚷了一句：“那怎么办嘛？”

夏沐风饶有兴致地欣赏着这位常年精力过剩，看起来就很好吃的中二病患者的疲态，阴阳怪气地笑了一声：“哈，我还以为你是铁打的呢。”

不过他很快又说：“游击队之歌会唱吧？没有枪没有炮的下一句是啥？”

“啊？”洛鸣发出一个疑问的单音。

“敌人给我们造啊，找不到证据就等着嫌疑人给我们送货上门，多浅显易懂啊。”夏沐风笑了笑：“对于那种变态来说，满世界都是土狗，就她独自高贵的优越感很常见。我做了第一次完美犯罪，就能做第二次，而警方依旧是被我牵着鼻子走的傻狗，这种低估对手的自傲心理就是她失败的开始。”

“你们常用的推理方法是基于现成法律法规做出的延伸，一切都为了和某条某款互证，你们会用法律语言说，为了证明我的案例如何如何，所以嫌疑人怎样怎样……这套方法无疑对法庭上的定罪量刑大有益处，但却不是逻辑推理学上的金科玉律，甚至算不上推理。如果有人死抱着这套方法不放，那他无疑智力平平，而且爱出风头。”

“你快别骂了……”洛鸣生无可恋。

“推理只有一条可以仰仗的真理，”夏沐风继续说：“那就是欧仁先生的定理，侦探本质上是站在食物链顶端的罪犯，而警察往往是为了混口饭吃的普通人，所以经常做出一些在智者看来本末倒置的蠢事，你们的最终目标是狩猎，是咬断猎物的喉咙或者拧下它的脑袋，而不是守着几个无关痛痒，对查明真相毫无帮助的所谓证据在那儿过家家。诸位一开始就走了弯路，居然还有洋洋自得如斯的底气？与普洛克儒斯忒斯何异？张嘴证据链，闭嘴证据链，我问你，证据重要还是猎物重要？你们到底长没长脑子？”

夏沐风积郁已久的火气毫无预兆地突然爆发，不过声音依旧很轻，似乎是怕吓着蹲在一旁发呆的猫。他嘴角微微上扬，一个嘲讽的笑容渐渐成形：“你还不至于那么蠢吧？小茶杯？”

所幸，夏沐风只是抒发一下恶劣的心绪，之后无奈地说：“现在就到了各位最喜欢的环节了，调查研究的工作你总不至于又搞砸吧？”

“这次应该不会。”洛鸣心虚地笑了笑。

“好极了，我还是很相信你的。”夏沐风愉快地笑了笑：“老实说，我唯一担心的是，我们该如何面对那个对母亲罪行一无所知的小女孩。”

“如果你的推测正确，那这位校长会不会想方设法地阻止我们发现埋在操场下的尸体？”

“这倒不会，”夏沐风喜形于色：“恐怕她还很乐意让我们发现这些尸体呢。”

“哦？为什么？”

“我或多或少地向你暗示过，小茶杯。”夏沐风难以掩饰脸上渐渐涌起的笑意：“推理必须要依靠的一种手段是预估对手的智力水平，而做到这一点的方法很多。我们的凶手正是在六年前准确估计了市局一干精英的智力，才使得他们无功而返。那我们就可以做出一个基本的判断：凶手在某些事情上比陆局他们更高明。然而通常来说，凶手和警方的智力差不太可能是断层式的，她又不是莫里亚蒂转世。她也许只是在某些细节上误导了警方，但她会认为这一次犯罪是完美的，警方所谓的精英不过是土鸡瓦狗之辈。但这种自傲心理一旦形成，她对警方智力的认知就会逐渐固化，就算你们查到她头上，她也会依赖过往经验判断，连市局的所谓精英都是我的手下败将，你们这些冒冒失失的愣头青又怎么定得了我的罪？她自然会觉得你们好糊弄，这个时候，她又会搬出刻板印象来佐证自己的观点：“老师的社会地位很高，人们普遍认为这类人群德隆望殊，警方又没有什么证据，我顶多只是被嫌疑几天就过去了。”

“那么，”夏沐风继续说：“她做出这判断的依据是什么？由于自傲心理作祟，她会想当然地认为警方不知道七尸还阳为何物，也许还会认为凭你们的智力，万万不会把这两件案子联系起来。所以，你得尽可能装成个被前辈打发来查旧案积案的愣头青，言谈举止间要流露出一些不胜其烦来。这样，她就会认为自己的推理准确无误，虚荣心得到满足之后，破绽自然会出现。”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案卷啊。”洛鸣赞叹道。

“而且，对你来说无限接近本色出演，哈哈哈……”夏沐风笑着说：“不过这种事情，只去两三个警察未免有些不太合适，要不你把我和唐凛带上？反正梁老师一直惦记着这事儿呢，就当帮他圆梦了。”

“你考虑得还挺周到……”洛鸣想了想：“我得和陆局讨论下。”

“行，祝你们早日挖到尸体。”夏沐风相当开心。

“这又是哪门子阴间祝福啊？”洛鸣白了他一眼：“不过你骂得挺对的，等会儿少不了得挨老陆一顿骂，倒是你先把难听的骂完了，情商有进步，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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