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个病人

Chapter 2 圣日耳曼轶事

08 西西弗斯

人生毫无意义，唯一值得思考的哲学问题是如何自杀。但人们必须相信，西西弗斯是快乐的，重复且无意义的工作和向上攀登的历程足以填满我们的一生。—阿尔贝.加缪

毫无疑问，侦探先生绝对是这样想的，不过比起西西弗斯，他可讲信用得多。

他的动作一直快警方两到三步，换句话说，警方的所有行动都或多或少被他影响，他才是那个真正掌控全局的人。我不禁会想，如果他才是罪犯，那又会如何呢？

夏沐风似乎完全不避讳这种问题，甚至非常开心：“你发现了问题的本质，亲爱的。”他十分轻松地搓着手：“我之前明确地表示过，侦探就是站在食物链顶端的罪犯，你也从夏筱青那儿了解过，本人几乎没什么道德认知，权威医学会告诉你，我是板上钉钉的反社会人格。几乎所有人都把我当成随时可能会犯罪的危险分子，所以我一直没主动交过朋友，全世界的傻瓜都应该感谢加缪和托马斯.哈里斯，当然，也有很多人力排众议，给了我足够的信任，这就是我不会犯罪的理由。当然，从感性上说，犯罪行为很不优雅，过多的暴力行径也并没有什么美学意义，所以，你觉得我还有什么违法犯罪的必要吗？”

在这篇传记的开头，我已经暗示过夏沐风思维上的超群之处，可以确定，他几乎不会被逆反心理影响，大多数人的思维是知其不可为而不为，因为会受到某些惩罚。即使要考虑逆反心理这一变量，没有犯罪经验普通人的上限也只能变成并不十分谨慎，并不十分胆大的坏人，所以这类由普通人演变成的新手罪犯很容易被警方抓住，而我们的对手显然不是什么普通罪犯，两个都不是。关于这一点，夏沐风从上周五一直论证到现在，今天距离案发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周，而在我看来，这件案子差不多结束了，查清犯罪事实，抓住凶手，交出一份完美的结案报告，这些似乎都不是一个业余侦探兼心理医生该管的事，尤其是像夏沐风这样一个如此渴望片刻宁静的人。

我询问他的下一步动向并提出我的建议，夏沐风苦笑：“我当然想陪你一起啊，可是何时加入狩猎，有时候并不完全取决于猎人。”他把从阁楼里带来的手杖放在腿上，我试着拿了一下，很沉。夏沐风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稍微有点儿沉，对吧？”

“这怕不是有点儿沉啊……”我好奇地盯着他，轻轻地按压着发沉的手腕。

“铅锡合金，还藏了把刀子。”夏沐风笑了笑：“如果不能避免使用暴力，那就尽量选择优雅而不致死的钝器，到了万不得已之时，也最多只是让犯罪分子断几根肋骨，就算是最好的法医来做伤情鉴定，大概也只是轻伤。我很有分寸。”

这我是知道的，就我一周以来对侦探先生的了解，他学识渊博，彬彬有礼，有些假正经的同时又无比真挚热忱，庄严，沉静，温柔而优雅。虽然他并不是通常意义上的好人，但他的美学追求完全弥补了目前为止缺失的道德认知，所以我认为，他完全不会犯罪，哪怕权威医学对他的判断是“天生犯罪人”。感性不可逆反，有时候的确比理性更管用。

“只有傻子才会完全信任理性，你的脑袋和你的眼睛一样，都会有它自己的想法，过量的理性是专制的暴君，你可爱的小脑袋总会在某一个时刻揭竿而起，可不要把它逼到这种地步哦。”他笑了笑：“心理学和精神病学密不可分，一切心理治疗的本质正是把研究材料的脑子拉回正轨，曾经，在治疗的开始阶段，我十分反感病人这种子虚乌有的称呼，因为那根本不是人的问题。做医生的心明眼亮，却很少有人愿意直面问题，恐惧来自未知和退让，这句话从来没有出过错，就像机器一样。”

“不过，我一直觉得，总会有一个从一开始就谨遵医嘱，聪明勇敢，认真细致，就算在病程中也不怎么会被负面情绪影响的病人找上门来。而你就是那个人，天意如此，亲爱的。”他如释重负地笑了笑：“虽然案子还远远没有完，但我觉得洛队的人应该还不至于蠢到让我重操旧业，人们必须相信，西西弗斯仍旧乐在其中。”

下午，洛鸣时隔三天再次来访，与21日晚上不同的是，这位年轻有为的警官开心得像个孩子。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工作进展，大概是说完成了对凶手的筛查，已经开始跟踪等等。夏沐风笑眯眯地听完唠叨，假装后知后觉地说：“是惯犯啊……那岂不是很难确认真实身份？”

“得了吧，你肯定是最先知道的。”洛鸣有些恼火地笑了笑：“你还真不把我们当自己人哪。”

夏沐风有些嘲讽地一笑：“我比较睚眦必报，而你往往没有礼貌，无礼是要付出一定代价的，小茶杯。”

洛鸣被狠狠噎了一下，夏沐风心情愉悦地补充道：“幸好我不会用秋风扫落叶式的方式对待自己的同志，要不然，恐怕你可爱的下巴就保不住了。”他笑了笑：“不过，我大概会先替你垫上两百块钱。”

“去你的，变着法子说我穷是吧？”洛鸣笑骂。

“穷，中二病，无礼，普信男。这些形容词好像都适合你。”夏沐风微笑着捅了最后一刀：“难怪快三十了都没女朋友。”

“你能不能做回人？杀人还要诛心？”洛鸣欲哭无泪。

“一大早上的，说人脑袋不正常，你不挨骂谁挨骂？活该嘛。”夏沐风笑了笑：“作为公职人员，连基本的礼仪修养都没有，怎么给国家办事的？这已经不是官僚主义的问题了，纯粹是蠢。满世界都是傻子倒不是什么大问题，问题是身居高位还不知变通。”夏沐风十分客观地说：“就算你们一开始不知道七尸还阳，二十年前的那桩案子也堪称人尽皆知，王克功本人的面部特征和作案特点也相当彰明较著。按我本来的设想，你们应该能在两天内找出凶手，我只需要负责雇主的问题，在已经通过解剖验证作案手法的情况下，你们依旧抓着受害者不放，天哪……这难道不是明摆着随机杀人？你不会连这点儿职业嗅觉都没有吧？脑筋不活络，又圆滑过头……光靠中二病成不了事儿。”

“的确，这几天麻烦你了。”洛鸣有些歉疚地说。

“谢天谢地，洛少爷，目前来看，你惹出的麻烦还在鄙人的解决范围内。”夏沐风心力交瘁地盯着他，不过，人们应该相信，西西弗斯是快乐的，并且还会一直快乐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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