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 退休的颜料商
05 一些杂务与新的线索
我们的委托人虽然面临着极大的危险,但毕竟还是个学生,即使是在暑假里,也有一堆属于学生的杂务需要解决。
尤其是她和这样一件案子扯上了关系,各种各样的杂务事就更加不可避免了。
早上,夏沐风起得很早,这是他在处理案件时的常态,我是清楚的。
他在思考问题的时候常常不愿意进食,这我也是清楚的。
所以,当我们看到夏沐风和冉亦平在白纸上下五子棋的时候,一点儿也没有感到惊讶。
“你这个人,一大早上把我喊起来,就为了和我下棋?”
“对啊,有什么问题吗?”夏沐风笑了笑。
“不是,为什么啊?”冉亦平生无可恋地问。
“如果你事事都要问一句为什么,那你很快就会变成无可救药的笨蛋了。”夏沐风笑眯眯地看着她。
“你这人……”冉亦平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说:“永远不怎么友善。”
“友善可不是什么褒义词,一般来说,它是一无是处的傻瓜们的标配。”夏沐风眨眨眼:“那么,你真的厌倦了这种简单而有趣的棋类游戏了?”
“输的又不是你。”
“哎呀,的确如此。”夏沐风转过头,对我说:“你瞧,我又把小白鼠惹恼了。”
“你又在研究什么?”
“十五步之内赢下一局。”夏沐风笑了笑:“至于成果嘛……我想是显而易见的。”
“这种研究方式有些浪费朋友啊。”叶梦荷笑着说。
“在中式社会学里,朋友大多数时候和消耗品是同义词。”夏沐风轻笑起来:“所以我相当厌恶社交。”
“对了,我的老师要来看我。”
“那太好了!”夏沐风拍着手说:“我想见见他。”
“你好像一点儿也不惊讶啊。”我说。
“梁老师应该出来走走,不然会发霉的。”他眨眨眼:“我还应该代你向他表示感谢。”
“您是怎么……”叶梦荷震惊了。
“我还以为是那个教导主任呢。”我说:“我自认为我的推理并没有什么错误。”
“啊,是的,你的过程完全正确,只不过忽略了一个小地方。”
“是那句诗吗?”
“正确!”夏沐风轻笑:“你应该能从我们当时的神态推断出那是一句约定好的暗语。”
“当然,仅靠一句诗就能安抚好受了惊吓的人,素不相识却能判断这个人是你的校友并说出她的名字。这些证据就够了。”我说。
“不错,你很有长进。”夏沐风笑了笑。
“我居然没有第一时间发现……”我有些懊恼。
“啊,这是无可厚非的。”夏沐风温和地看着我:“你当时并不知道我和老师的约定,自然会想到那个教导主任了。”
“我应该表扬你,你对现有证据的运用完全正确,有关推论的构筑也做得很漂亮。如果在信息对等的情况下,你是完全可以推导出这一切的。”他笑了笑:“我恐怕今天的访客尤其多,看来不能出去换换脑子了。”
我仔细地想了想,今天会有什么人来呢?往常谢漱玉一定会来,自从上次的案子之后,她就成了我们俩为数不多的亲密朋友。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这个孩子是这间宽敞寓所里的唯一访客。
不过出了这么一件事情,公安机关以及法医的来访想必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算上夏沐风的老师和可能到来的另一个委托人……最坏的情况是,我们需要同时接待六七个人。毕竟给法医们一次性送去五十七具尸体实在不怎么讨人喜欢。
夏沐风倒是好整以暇地撸着猫,一副慵懒的样子。
他愉快地说:“虽然可能会被法医们当成出气筒骂一顿,但是对我来说也挺新鲜。”
“你以前该不会经常听人哭吧?”冉亦平问。
“答对了!”夏沐风眨眨眼:“确实如此。”
“好吧……”冉亦平幽幽地说:“不过我真不想跟你下棋了,至少今天不想。”
“一直只输不赢确实会失去动力,悉听尊便。”夏沐风笑了起来:“要不要来讨论点能达成共识的,非零和博弈的?”
“什么啊?”
“孔波雷和赫鲁晓夫谁才是社会主义阵营里真正的败类?”
“肯定是赫鲁晓夫啊,吃里扒外嘛,孔波雷至少还算是个有理想的利己主义者,还能惋惜一阵子。”
“第二个问题,反证黎曼猜想。”
“你有毒吧?滚滚滚。”
“哈哈哈哈哈……”夏沐风大笑起来,他总是热衷于无害的恶作剧,这是他提到过的。在日常工作之外,他非常享受和朋友们拌嘴的过程,却也并无恶意。
“好啦,真正的第二个问题,人类和怪物的真正区别是什么?”夏沐风微笑着问。
“意志。”冉亦平想了想,坚定地回答。
“意志?”夏沐风想了想:“这样吗……?三位一体,三位一体……那么,我曾经的结论是对的了?”
“你一直都在证明这一点啊,大傻瓜。”冉亦平笑了起来:“作为一个侦探,居然如此害怕亲自证明自己最优秀的观点吗?”
“拼图一定缺了一块。”夏沐风认真地说。
“不不不,你只是忽视了自己的伟大,而它一直存在,从你被大多数人称为怪物的那一刻开始。”
“那么,按照推理的基本法则,第三个问题是,人类因何而伟大?”
“人类之所以伟大,正是因为亲手缔造了这光怪陆离的生活。”冉亦平笑着说:“不需要改变,不需要拯救,更不需要求神拜佛。”
“剩下的事情只有三种,剩下的东西只有三类。”夏沐风搓了搓手:“啊,这样就完美了。”他笑了笑:“哲学问题是很有意思的。”
我好奇地问:“是什么呢?”
“法律,犯罪和战争。”夏沐风接着说:“三类东西是人类,怪物以及畜生。理论上来说,这种分类方法基本上是有用的。”
“很有趣,尤其是区分的关键。”我评价道。
“也许你们应该去吃点东西了,还有,别忘了吃药。”夏沐风眨眨眼。
“你呢?”
“放心,我们吃过了。”他笑了笑。
“这我倒是没想到。”
“啊,为了即将到来的一大堆工作,进食是很有必要的。凉拌生菜,烤蘑菇,水煮鸡蛋,还有一小块昨天刚解冻的鸡肉进了我的肚子。”夏沐风笑了起来:“我现在的精力比昨夜旺盛多了。”
“难怪你的气色好了很多。”我也笑了。
“哈哈哈,为了一顿完美的早饭,早起是值得的。”他眨眨眼,微笑着看了冉亦平一眼:“当然,这位朋友是非常厌恶早起的,不过我想,这样一顿早饭也许能使你不那么生气吧?”
“老实说,我多少有点儿嗜睡的毛病,托你的福,好得差不多了。”
“的确,以前你随时随地都能睡着呢。”夏沐风笑了笑。
“那今天的工作呢?”我问。
“无所谓,贸然进攻很可能徒增危险,目前只要确保叶小姐性命无虞就万事大吉了。”夏沐风胸有成竹地笑了笑。
“的确如此,我去只会给祖父判死刑,我多半也会死。”叶梦荷苦笑起来。
“不错,你很聪明。”夏沐风由衷地赞叹着。
我也认同了她的判断,就无比期待地去吃饭了。
早晨九点半,第一个访客就来了。那是一个清瘦而温润的中年人,面带倦容,一副大病初愈的样子。
这一定就是那位极有天赋但时常抱恙的大学教授了,从前夏沐风对他的这位老师评价颇高,现在一定也极有好感。因为他立刻站起身,搀扶着这位访客坐下。
“非常感谢,你并没有忽略我这个旧日师长的委托,我最近一直在担心小叶遭到什么不测,又不能亲自去保护她,思虑再三,还是把她交给你最妥当。”教授抱歉地笑了笑:“所以我自作主张,使用了我们曾经约定过的暗语,你不会介意吧?”
夏沐风笑了笑:“我可是一直期待着你用那句富有哲理的诗句为我带来业务呢。不过,也许我要略微盘问一下您了,可能会有些严苛,还请见谅。”
“没关系,我的精神可好了,随便问吧。”教授用极其温和的目光注视着曾经的学生。
“您刚才说,担心她遇到不测?您是知道些什么吗?”夏沐风问。
“大致了解一些吧,是关于她祖父的事情。”
“太好了!太好了!”夏沐风喊着。
“还是老样子,苏格拉底式问答,提问的权利交给你。”教授笑了笑。
“那么,这个人是鳏夫吗?”
“是的。”
“他曾经是颜料商人?”
“正确。他因此致富。”
“他娶妻的时间?”
“成为颜料商之后。”
“他有几个孩子?”
“两个。”
“孪生兄弟?”
“不是,生了两次。”
“啊哈!这是一个新情况,谢谢你。”夏沐风兴奋地说。
“你肯定还有要问的,接着问吧。”教授笑了笑。
“那么,他的妻子也许死于医疗事故?”
教授笑着摇头:“不是,在第二个孩子出生后,他的妻子发了疯,不久就死了。”
“嗯……有没有可能,他杀了妻子呢?”夏沐风好奇地问。
“当然了,我最开始也是持这种观点的。”教授搓着手:“不过那个老人认认真真地和我聊了很多有关他和已故妻子的事。零零碎碎的,但是都有一个重心。”
“是什么呢?”
“他的亡妻如何如何漂亮,如何如何知书达礼,以及如何照顾他的饮食起居,还有各种各样的生活细节,他的记性不怎么好,但说到这些事情,他如数家珍。而且,真正的重点是,他没有续弦。”
“啊,这也是重点之一。”夏沐风兴奋地低声念叨着:“还差一块,还差一块……就快拼好了,就快拼好了……”
教授微笑着对我说:“你看,抑郁是很神奇的,能让一个完美的妻子发疯,也能让你成为思维敏捷的人。”
“的确,在抑郁这方面,有形形色色的特例。”夏沐风笑了笑:“我想,在他们结婚生子的那个年代,国内还没有产后抑郁之类的概念吧?”
“当然没有,有关抑郁症的一系列概念应该是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才传入极少数的高级知识分子中间,至于被普罗大众熟知,那就是千禧年后的事情了。”
“那么,被当时的人理解成突发的疯病也是顺理成章的了。”夏沐风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好啊,好啊!老师,我只有三个问题了。”
“啊,很好,你问完之后就该换我问了。”教授笑了笑:“我研究过你的思考方法,在你还是我学生的时候,但总是不明所以,你也不太乐意跟人解释。”
“是的,不过以后我会一直乐意效劳的,只要是您的问题。”夏沐风非常愉快,这种愉快往往预示着他已经解决了所有的问题,而凶手们没几天好日子可过了。
“这个人对他的孩子们是什么态度呢?”他接着问。
“他经常提起已故的小儿子,对他的长子却十分不愿意提及,有一次甚至对我说,您干脆就当我的儿子们都死完了吧,我实在不想回忆起那两兄弟的破事儿了。”
“哎呀,线索又断了。”夏沐风微笑着说:“不过,那个老人的小儿子就是叶小姐的父亲吧?”
“当然,这是事实,我的孩子。”教授微笑起来。
“谢谢您!谢谢您!”夏沐风热切地喊着:“如果这件案子能顺利告破,你们二位足足有八成功劳!”
他轻轻地把猫放到地上,温和地看着我:“现在,你一定知道这个罪犯的犯罪动机和他的底层逻辑了吧?”
“大概明白了。”我回答。
“归纳整理的工作很有意思,这次就交给你了,如何?”
“当然,这件事情本身非常简单。”
接着,我简要地叙述了从昨晚到凌晨的工作和夏沐风的一些推理过程。
然后,我接着说:“其实他对于动机的判断大致准确,只是因为当时无法求证而暂时放弃了一些细节问题。”
“没错,而老师的证词已经足够了。”夏沐风笑了笑。
“真是个险恶的阴谋呢……”教授评价道。
“所以我总是说,孩子是最麻烦的生物,不是非黑即白的,但总是爱走极端。”夏沐风笑了笑:“这一切最开始只是个误会,但最后演变成了一场阴险毒辣的复仇,而且不加节制。”
“如果我的奶奶没有那么早去世的话,是不是……”叶梦荷陷入沉思。
“不,怪物就是怪物。”夏沐风斩钉截铁地说:“从他选择用杀害无辜者这种方式向父亲和弟弟复仇开始,他的意志就变了。”
“他快要变成畜生了。”冉亦平笑了笑。
“不不不,已经是了,老朋友。”夏沐风严肃地说。
“那么,你准备怎么办呢?”
“把他钉在木桩上。”
“这不合适吧?”
“《民法典》出台之后就合适了,乖孩子。”夏沐风笑了起来:“我更希望把他钉在法律的木桩上,但现在不得不做好把他钉在现实的木桩上的准备了。”
夏沐风抽出一本《圣经》,拿出藏在书页里的刀子,放进宽大的长袍里:“好了,如果你叔叔敢动你一根头发,我会把他钉在墙上的,就像《维特鲁威人》那样。”
“……”叶梦荷沉默着伸出手,夏沐风轻轻地握了一下。
“接下来怎么办呢?”我问。
“戒指。”夏沐风回答。
“戒指?”我们一头雾水。
“嗯,戒指。”夏沐风笑了笑:“两个结婚戒指。”
这个时候,一阵时轻时重的敲门声响起。
“重心不稳?”我问。
“聪明。”夏沐风搓了搓手:“证据来喽,而网已经织好了。”
门外站着气喘吁吁的顾念初,他一手拎着一个戒指,无可奈何地看着夏沐风。
“你真应该多锻炼。”夏沐风笑了。
“废话,我是个瘸子,你多少有点强人所难了。”
“他们呢?”
“那个还没有人间蒸发的当铺老板?他去找警察了。”
“报失踪案?”
“是的。”
“那太棒了!干得不错。”夏沐风笑着把他扶进屋里:“现在,你马上就能看到一出好戏了。”
“的确比我们预想的有趣得多,对吧,梁老师?”
“这可太有意思了。”教授认真地说:“我这个当老师的都不知道有何德何能才能教出你们两位来。”
“这算是夸奖吗?”夏沐风笑着问。
“明知故问。”
“可能被法医们群起而攻之的又不是你。”夏沐风双手一摊,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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