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 发疯的教授
04 从一条狗开始
10月25日,假期的第一天,夏沐风非常愉快地开始处理冯植的委托。
“事情是这样的,教授的狗突然开始咬人了。”冯植苦笑。
“那么,这条狗从前没有咬过人吗?”夏沐风饶有兴致地问。
“不不不,那是一条很好的狗。”冯植揉了揉脑袋:“作为乡村中常见的那种精壮的黑色狼狗来说,它表现得有些过于温驯了。”
“啊哈!”夏沐风拍了拍手:“那么,教授一定是个温和的人吧。”
“啊,是的,至少曾经是。”冯植苦笑。
“嗯……啊……”夏沐风盯着天花板,最终完全把自己浸泡在沉思之中,冯植没有再问什么,我们都知道,他已经不会再听了。
打破这种沉默的是一阵敲门声,沉思中的夏沐风露出一丝笑容,不紧不慢地走到门边,打开了门。
“啊,唐医生,如果有一条狗突然开始咬人,会是怎么一回事呢?”夏沐风笑着问门外的人。
“怎么?被咬的人还能是你啊?不可能吧?”唐景瑜笑着反问。
“是啊,完全不可能。”夏沐风高深莫测地笑了笑:“谢谢你,医生。”
唐景瑜翻了个白眼:“你正常点,我害怕……每次你笑着跟我说谢谢,一定是遇上了什么坏事了。”
“是吗?那真是不巧。”夏沐风点点头。
“你没事吧?”
“并没有。”
“那就好,那就好……”唐景瑜松了口气。
于是,冯植又把二十分钟前讲过的话重新给唐景瑜讲了一遍。
唐景瑜托着下巴,同样陷入了沉思:“我能告诉你的是,这件事情很复杂。”
“可那只是一件小事啊?”冯植不解地问。
“我一直认为,小事情是最能说明问题的了。”侦探先生略微整理了一下风衣的衣领,之后竖起右手食指,以罕见的严肃神态说:“危险,很危险。”
“以我的经验看,我大概率会做出和你一样的判断,”唐景瑜苦笑:“虽然尚且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但某些危险的征兆恐怕早已显露出来了。”
“镜像效应,镜像效应……”夏沐风嘟囔着:“如果以教授养的这条狗作为起点的话,我需要非常审慎地说,情况实在是不容乐观。”
“啊,你是说镜像的漫反射吧?”我问。
“正是如此,无休无止,无始无终的漫反射。”侦探先生苦笑:“最初库利提出了镜中人这一概念,说每个人都是一面镜子,并且每个人最初的自我概念都是在与其他社会个体的相处中建立并不断完善的。”
“可是这和那条狗又有什么关系呢?”李栀问。
“后来的心理学家发现,库利的理论还不够完善,因为能看到镜面的不止是人,还有动物。”
“于是,除了镜中自我和镜中人,心理学家们又提出了一个新概念,用来补充和完善库利的理论体系。”
“那就是镜像投射,或者按照我个人的习惯,把它返璞归真,按它在物理学中的本来面目称呼它。”
“那就是镜面的漫反射,实质上就是镜像的反射。”
“也就是说……”李栀欲言又止。
夏沐风点点头:“所有人的行为和情感都会投射到他们身边的动物身上。”
他指了指趴在地上的橘猫:“这就是一个实例。”
“这只猫好像确实不怎么黏人呢……安安静静,懒懒散散的。”李栀想了想:“和在学校里见过的那些流浪猫完全不一样,但和常见的家猫也不一样。”
“这只猫是我们一起养的,所以自然会变成和我们差不多的猫咪喽。”我笑着说。
“至于旁证,那就有很多很多了。”夏沐风笑了起来:“譬如一些内向的,不善交际的人,他们几乎都很喜欢养宠物,经历过亲人或爱人离世的人更是如此。”
“这两类人的动机其实是一样的,都是为了给自己找个朋友,走出不健康的心理状态。”
“经历过亲人离世的人,在一开始会因为正常的移情现象而把他们的宠物当成离世亲人的替代品来宠爱,这是十分正常的。”
“世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但宠物却总能如你所愿。”夏沐风笑了笑:“而这就是危险所在了。”
“如果一条以温驯著称的狼狗,有一天突然变得野性难驯,开始咬起主人来,那么,我的判断是,这条狗的主人可能是个疯子,至少在某些时候是个疯子,并且是新近才疯的。而这就是你的来意吧,冯植先生?”侦探先生突然话锋一转,以最出人意料的方式道破了我们的来意。
“而你,我的朋友,你一定是带着许多人的疑问前来咨询的,我正好也很有兴趣。”夏沐风眨眨眼:“一个新近发疯的大学教授,养着一条原本以温驯著称的,和他本人享有同样盛名的狼狗,内向,不善交际,过着始终如一的单身生活,但学术水平却很高,中国瓷器史,上一节课讲到北魏时期瓷器的艺术特点那一节了?”
这一番话下来,我们四个人全傻了……
夏沐风笑眯眯地盯着我们:“怎么?各位完全看不出来吗?”
四人之中,我是最熟悉侦探先生的那套推理方法的了,倒不如说,他似乎只愿意和我详谈这些推理细节。
而这次的我,却很难有前两个案件中的自信心了,虽然夏沐风曾数次夸赞过我的天赋,但我依旧不清楚他是如何知道教授的身份以及上周星期三选修课的具体授课内容的。
按照后世心理学家完善过的,原本由库利创造的理论看,这位教授养着一条以温驯著称的狼狗,而狼狗应该是所有常见的犬科动物之中最野性难驯的一类,这就可以证明两点:一方面,教授温和的性格感染了他的狗,让它可以最大程度的压抑自己的野性。毕竟,温和的人有一条温驯的狗,安静的人养着一只安静的猫,这些都是具有普适性的心理现象。平等地作用于每一个人和他们的宠物身上。
而另一方面,一个非常明显的事实是,教授所能对那条狼狗施加的影响和这一人一狗一起相处的时间成正比。那么,教授和他的小狗一定有非常深厚的情谊。
所以,主人和宠物之间的关系原本应该是极其亲密而融洽的,他们一起度过的岁月也应该是很漫长的(相对于一条狗的平均寿命来说)。
那么,教授过着长期的单身生活这一点就不难理解了。关于他性格的推测也属于酌情给分的开放性题目,只要大方向没有出错,总能蒙对几个。从冯植的反应来看,夏沐风应该是得了满分。
而一条经历过岁月洗礼后逐渐变得温驯的狼狗突然毫无征兆地释放了自己的野性,开始撕咬先前与自己情同手足的主人,这件小事本身就很能说明问题。
年岁越大的动物越聪明,越懂得趋利避害,这是自然界的真理之一,而一般情况下,年岁越大的动物越不容易发疯。
所以,用具有普适性的一般经验和简单的排除法来看,事情的真相更可能是,发疯的不是狗,而是那位教授。
这是我所能想到的,还原夏沐风的推理过程一直是我最大的爱好之一(虽然我总是比他慢很多,但这似乎非常正常)。
而我想不到的地方也有很多,比如他是如何知道教授身份的,教授新近发疯的事理应被本市教育界严格保密,按理说侦探先生是不可能探听到哪怕一丁点儿消息的,我非常相信学校里其他教授的保密能力。
我想不明白的第二点是,夏沐风是如何知道上星期三的选修课内容的,甚至连一些细节都分毫不差。
至于夏沐风对这件小事情的判断,我想也是不难理解的。顺着他的逻辑链条往回看,一条突然性情大变的狼狗和他可能发疯的主人待在一起,这样的组合不可谓不危险。
“你是怎么知道选修课的内容的?”李栀饶有兴致地问。
“不仅如此,我还知道,你的父亲或哥哥曾经在气候湿润的地区当过兵,也许是江南地区吧?而且,你的哥哥应该不止一个。”夏沐风先卖了个关子,然后微笑着说出了一些我们都不知道的细节。
这一次,连我都不能找出他的思路了。
于是,我们四个人就像四只嗷嗷待哺的小鸟,等待着夏沐风亲自讲述他是怎样推理出这一切的。
“观察和经验是很重要的,”侦探先生笑眯眯地望着我们:“我之所以知道那节选修课的授课内容,就是因为观察到了一个细节。”
“李栀小姐的右手袖口里,塞了一张折起来的纸条,还有一张叠起来的手帕,应该是为了防备有些时候突然咳血吧,毕竟身体长期抱恙,偶尔出现的一些特殊情况也应该纳入考虑范围内,未雨绸缪总是好的。”
“但一般人可不会想到把手帕塞进衣服袖子里,除非他病入膏肓,每天咳血两到五次,只有这样的咳血频率才能满足理论上的一般情况下一个人把他的手帕塞进衣袖里去的所有条件。”
“而李栀小姐显然不是那种病入膏肓的肺病患者,她的情况要好很多呢。”
“这样看来,把手帕塞进衣服袖口里是一种习惯,那么,什么样的人才会有把手帕藏进袖子里的习惯呢?”
“除了病入膏肓的肺病患者,只有军人才会有这种习惯,当然也包括退役军人。”
“尤其在气候湿润,类似英国的地区,这种现象就更普遍了,因为干燥的军装袖子有利于保护一些容易受潮的纸张和小物件。”
“而李栀小姐显然没有从军经历,接下来就很简单了,她的亲人中一定有人服过长时间的兵役,并且和她关系很好。我想,那应该是家中的长子。”
“至于为什么不是父亲,我的推测是计划生育政策,一个服过长期兵役,又和自己的妹妹关系非常融洽的人,他的年纪至少应该在三十岁往上,因为如果常年在外的话,是不可能和最小的妹妹保持这种融洽的关系的。”
“妹妹受哥哥影响,保留了哥哥的习惯,这个细节就足以证明兄妹之间的关系很好。”
“继续推下去的话,哥哥应该在在妹妹很小的时候就退伍回家了,相处时间和亲密关系成正比嘛。”
“以李栀小姐的年龄为基准,加上之前长期从军的推测,很容易就能确定他的年龄段,应该在三十岁到四十五岁之间。”
“就算取中间值,按三十八岁来算,他出生的那一年,计划生育政策依旧没有被取消。”
“而如果参军的是父亲,老一辈军人都是爱党爱国,遵守政策的,他们更可能在生过一个孩子之后就不再考虑生儿育女的问题了。这和目前的实际情况是相悖的,所以就可以排除了。”
“而那节选修课的内容,我恐怕是这些问题里面最不需要动脑的了,只要稍加观察就行了。”夏沐风笑了笑。
“虽然你说的都是事实,但你怎么知道我有两个哥哥的?”我的朋友饶有兴趣地听他讲完,然后指出了问题所在。
“对啊对啊,这一点你也没讲啊?”我问。
“你再好好看看她的脸吧,我亲爱的朋友。”侦探先生笑了笑:“我的提示是,她很像我们曾经遇到过的一位年轻警官哦。”
“哦!你是说七月份的那个警官吧?”我恍然大悟,再把李栀的脸细细打量了一番。
“从骨相上来讲,的确非常相似。”我观察了一会儿之后说。
“而且他们都有旺盛的求知欲,都喜欢分析问题,而且都很难被说服。很难不怀疑是亲兄妹啊。”夏沐风眨眨眼。
“你的记忆力这么好的吗?”冯植震惊了。
“记住人脸应该算是画家的基本素养吧。”侦探先生笑了笑。
“话说回来,两位为什么在一开始就觉得这件事很危险呢?”冯植问。
“因为发疯的不是狗,年纪越大的动物越不容易发疯,这是一个不算常识的常识。”
“如果一条温驯的老狼狗突然开始撕咬它的主人,那么第一时间应该想到的一点是,在那条老狼狗的认知里,主人已经消失了,现在的那个老头子不是自己印象里的主人,而只是一个危险的,可能会直接威胁到自己的生命安全的老疯子。”
“出于所有生物都有的趋利避害的动物本能,在生命受到威胁的情况下,这条老狗完全可以释放一切野性,去撕咬它认知中的那个老疯子。”
“所以我从一开始就觉得,疯的不是狗,而是教授本人。”
夏沐风笑了笑:“而这件事本身的危险就在于,一个疯子和一条把他视作敌人的老狼狗待在一起,我认为这是很容易酿成流血事件的。”
“你能保证教授的生命安全吗?冯植先生?”夏沐风严肃地低声问。
“我不能确定教授是不是疯了。”冯植小声说。
“哼,看来,我们这次的病人是杰基尔医生嘛。”夏沐风满意地说:“很有趣,下午再讲讲教授的病理细节吧。”
“为什么是下午呢?”冯植一头雾水:“现在讲不可以吗?”
“因为我现在要做一些外围工作了,可能会忙上好一阵子,工作内容暂时保密。”夏沐风高深莫测地笑了一下,然后就默默走进了书房里,关上了门。
我们四人一头雾水,依旧没有任何人能参破他的计划,好在时间会向我们说明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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