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些什么因缘,叫不相干的人都能碰在一起。〕
上海滩有个名怜儿唤作晚秋歌,人人知晓。那么多个戏楼,只有晚秋歌的场子,次次人满为患,里三层外三层,没买着票的一堆人挤一块围在院外头儿听,巴不得把耳朵贴墙上。
本来晚秋歌并不是什么上海滩知名的戏子,可她所在的戏班班主却是上海滩有头有脸的人物。
刚来的时候寄人篱下,在别家戏楼里蹭场次,几个戏楼来回跑。
后来也是走了运气,一次晚秋歌的戏让芩华瞧上了,打赏了几箱子银票,盘下了一个戏楼送给她,这才有了固定的演出场地。
要说这芩华也是个传奇人物,原本不过是个唱旦角儿的,也是外来的戏班
但他不仅唱戏唱的传神,模样更是生的千娇百媚,比那勾栏里的头牌还要美上几分。一双上挑的丹凤眼像是能把人的魂魄都勾了去。
不少权贵都愿意往她身上砸钱,而她也向来来者不拒。
尽管大家都爱听她的戏,却没有几个看得起她的背后谁不啐她一口狐媚子。
在大家眼中,她简直比勾栏的姑娘还脏。
传闻芩华刚到上海滩就勾搭上了上海首富林家老爷,千百般的宠着,这才越唱越有名,成了最有名的名怜儿。
但传闻终究只是传闻,没有人知道是不是真的,坊间也没人敢说。
毕竟如今芩华已经被林家新老爷林佑安迎进门,虽是无名无份,却很是得宠,但凡有人说她一句不是,传到林佑安那,定是没什么好果子吃的。
自进了林家门,芩华便很少登台了,终日闷在府里。
但名气终归还在那,时不时去戏楼看戏,偶尔出两个新奇的戏本给底下班子唱。
但能被芩华夸好的戏怜,晚秋歌是第一个。所以本来晚秋歌的场子在尾场,理应没多少观众,口口相传,被芩华夸的戏子,都想去瞧瞧凑个新鲜。
这一瞧,便也都陷进去了。
要说着晚秋歌也是个脾气古怪的主,她唱戏从不收富贵人家送的礼,强给的便也强退回去。
要请她到家宅里唱戏,三千银一场,多了不收,少了不去。戏楼里的票价却只卖五十银一场,从不涨价。私人请她去唱戏,都要为戏楼的场次调时间。
如此出名自也不是戏唱得好,晚秋歌长得实在标志,扮上戏装便是娇美女娇娥,褪下戏服就是清冷的晚歌小姐。
被人夸是真真的仙儿下凡了。柔硬结合得恰到好处的身段,配上这仙一般的模样,哪家纨绔见了不心痒痒。
但晚秋歌却是个软硬不吃的主,这多年来任谁也没得手过。
再加上她身边跟着个泼辣嘴毒的丫鬟,次次毫不留情将那些富家子弟轰出去,嘴里一直碎碎骂着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任哪家娇生惯养的少爷受得了?
她乐得清闲,拿赚来的钱养着戏班,做起了服饰生意。做大后又通过芩华将部分股权卖给林家,贸易流动扔给了林佑安,当起了甩手掌柜。
权贵们见没法让晚秋歌当个外室情人,也就不再请她到宅子里唱戏,请来了还要被大老婆骂,亏本的买卖谁会乐意做。
久而久之,也就只有关家的老太太每逢过节,让她到家宅里演出。
关家世代从军,专制王朝被推翻后依然是军人,关家老爷更是一级上将。关家的独苗少爷关景也在国家军校学习,立志要保家卫国。
坏就坏在一家子的军人,平日男子都在外操练,家里只剩妇孺老人。
关家老爷爷也去的早,关老奶奶平日也没人可以说话,腿脚也不太方便,就是爱听戏。家里也任他请人来唱。
关老爷甚至提出要包下晚秋歌的戏楼,却被关奶奶拒绝了:好戏就是要人人都来听的,你这样倒不如买台留声机给我!
这天关景下了军校,难得遇上了林佑安。许久没见,就一块儿去了林宅叙旧。
“你说你,讲都不讲一声,就闷声回来弃君从贾,说好的一起保家卫国呢?”关景和林佑安两人在院里边下棋边闲扯,关景问道。
林佑安嘴角轻勾“没办法,我家老爷子走得早,林家家大业大的,家业断我手上,岂不造孽?”
关景又下一子,瞧着林佑安云淡风轻的模样
“你父亲死了你倒是不难过。”
“生死自有命。”林佑安回道。
“我看你是为了那个芩华命都不要了。”关景抿了抿唇,还是说出了心里话。
林佑安拿棋的手指一顿,又下一子,面上依旧带笑:“你小子倒是上道得很。”
外界传言林家前老爷是突发心梗而死,都说他是造了孽,五十不到就死了。
林佑安接手家业后就遣散了他父亲的妻妾,随后就迎了芩华进门。
旁人只道林佑安连夜赶回上海继承家业,殊不知他早在前两月就经常在军校无故缺席,全靠关景替他躲过长官。
在权贵圈里,林家前老爷也是好色的很,家中九房姨太太,就连那芩华刚到上海也是被她那班主献给了林老爷,甚是得宠。
后来不知为何,林老爷突然患上了心疾,不可常行房事,不到一月就心疾发作去世了,林佑安作为名正言顺的大少爷继承了家业,又不顾家中其他辈的长老阻拦愣是将芩华带进了门。
关景皱了皱眉,“那芩华当真这么好?都说戏子无情无义,你可当心。”
林佑安接着落下一子,笑开了:“我自有数,在我眼里,她就是世上最好的,这次算我欠你人情。还有,这盘棋你输了。”
天色渐暗,芩华捧着件外袍从远处走来,披在了林佑安身上,对着关景轻轻行了一礼。
林佑安握住芩华的手,起身又将袍子披在了她身上:“你怎么出来了?自己的手这么冷,给我送什么袍子,我身子骨硬得很。”
芩华嘴唇微动,想了想:“外头风大。”
关景自是不好再待下去。“天色已晚,我就先告辞了,再见,嫂子也再见。”
芩华听见“嫂子”二字,低下头几不可闻的“嗯”了一声。
林佑安点了点头,“那慢走不送,下次我再登门拜访。”
关景回到家中,却见府中下人,就连主屋老太太和自家妹妹都不在,便抬步进了后院。
人群外围有下人见了关景,赶紧行礼,埋着头往外面跑。
关景拦下一家仆问:“这是在干嘛?”
家仆埋着头:“回大少爷,老夫人今儿个请了秋歌小姐来唱戏,大伙儿在这儿凑个热闹。”
说罢便福身,跑了。
关景向中央戏台望去,听着这戏怜儿正唱着
“人生在世如春梦,且自开杯饮几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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