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亡（2）

桐夜从混沌与黑暗中微微转醒，只觉全身上下像是被抽空了一般，没有一丝气力，似有余焰尚在体内燃烧，难受异常。朦胧中，他只看到自己倒在血泊中，倒在一具具尸体之间。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哥哥在哪里？他好害怕！

“魔鬼！”

“他是魔鬼！”

“他杀死了自己的爹娘！”

同村的人们听闻那骇人的声响后，纷纷来到枫堤与桐夜的家门前。他们看到那一具具满身鲜血的身体，看到满头白发，在血泊中挣扎的桐夜，纷纷用惊恐又猎奇的目光打量着那可怜的孩子。

谁是魔鬼？在血泊的倒影中，桐夜看到了自己满头白发的样子。是自己吗？爹爹被自己杀死了？所有人都是自己杀死的？

“哥哥。”

桐夜虚弱地呼唤着哥哥，想要用尽所有气力从血泊中挣扎起身，可身体就像是千斤坠一般，无法动弹，就在他即将再一次失去意识的瞬间，他看到了一双双正在凝视着自己的、充满恐惧的眸子，其中有一双眸子异常熟悉——是哥哥。哥哥也在害怕认为自己，也认为自己是魔鬼吗？绝望，从心底满眼开来，桐夜再一次陷入黑暗之中。

事实上，看到弟弟血红的双目，周身的戾气，枫堤最初是恐惧的，可是那恐惧还是被担忧取代。看到那些围观的邻里恐惧中夹杂着鄙夷的神色，想到今日之事定会传至官府，到那时，弟弟定会被当作魔鬼关入牢中，枫堤明白，他必须要立刻带着弟弟离开古郁，甚至离开仙灵。

年仅六岁的他忍着未能埋葬爹娘的痛苦，在旁人的指指点点中回身进屋，用一块破布将家中仅剩的几个铜板与弟弟的几件衣裳随意裹起，继而将那惨淡的行囊跨在背上，步出门外，抱起血泊中不省人事的弟弟，颤颤巍巍地向远处的亡命森林走去。

听爹爹说，世人皆传亡命森林诡谲异常，凡闯入者定当尸骨无存，但亡命之为亡命，实则是走投无路的亡命者的一道生门。一日的奔波，枫堤终于在日落之时背着弟弟进入了传说中的亡命森林。

枫堤趁着最后一丝余晖向亡命森林的尽头极目望去，有股股诡异的黑烟从丛林深处幽幽升起，有声声似是野兽的恐怖叫声忽远忽近地徘徊在枫堤身周，凉风骤起，携来阵阵血腥的气息。枫堤不自主的将怀中的弟弟抱得更紧了些。

今晚就在这里过夜吧。枫堤将桐夜小心翼翼地倚在一棵巨槐旁，在四周拾了些木枝，掏出行囊中的打火石，在桐夜身前升起了一堆小小的火焰。大概是感受到了阵阵暖意，桐夜缓缓睁开了有些疲惫的双眼。

“哥哥”。

桐夜糯糯地开了口。

“小夜，饿了吗？”枫堤见弟弟醒来，一双原本有些灰暗的眸子忽然有了光彩，他忙不迭地跑到桐夜身边，将那小小的身子拥入怀中。

“哥哥，我是不是魔鬼？那些人，是不是我杀的？”桐夜眼中含泪，可怜巴巴地望着哥哥。

枫堤心疼极了，他轻轻抚着怀中那满头白发，面色苍白，满眼恐惧的孩子，轻声安慰：“小夜那么乖，怎么会是魔鬼呢？小夜不怕，哥哥会永远在你身边。”

“小夜不怕。”

桐夜强打起精神，疲惫又噙着泪光的眼中隐着深深的感激，小小的脑袋向那唯一温暖的怀抱蹭了蹭，他知道哥哥在骗自己，却不再质疑，他不愿让哥哥担忧，只将恐惧、绝望、愧疚，太多的情感压抑在心中，可是这许多的情感让这个三岁的孩子几乎无法承受，他只感觉自己好累，他只想依偎在哥哥怀中睡去，其他的，他不敢想，也不愿意想。

枫堤将桐夜轻轻揽入怀中，将行囊中仅剩的一个早已冰冷的烧饼送到桐夜嘴边。枫堤看着桐夜苍白的面色，心疼极了，可这是他唯一能为弟弟提供的东西。桐夜却轻轻摇了摇头，他很饿，可是，他知道哥哥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背着自己奔波了一日，他要将这最后的食粮留予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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