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门外的脚步声,谢彦旭才稍微清醒了些。
十八个人。不会是季轩。
眼前一片漆黑,他静静听着那些人由远及近的交谈声。什么正道、天玄教,这样的词语熟悉而陌生,他得努力想想才能明白其中意思,一句话却如惊雷猛然在脑中炸开。
季轩伏诛了。
他不明白自己怎会突然理解这句话,只是徒生茫然,季轩死了,他的恨,又该置于何处?
滔天恨意从心里燃起烧灼五脏六腑,须臾又烟消云散,连同那道身影也渐渐模糊。
谢彦旭感觉锁链被解开,有人在他耳边说了什么,他却什么也听不清。
他恨一个人,可那人是谁?
他又是谁?
他什么也想不起来。
——
清泽山接连下了七日大雪,第八日时,雪停天霁,门童阿枫拿上扫帚,开始清扫净道宗主殿前的积雪。
他看上去虽是孩童模样,实已在门前扫了二十年。江湖百家,皆出自一门一宗一教。净道宗作为正道第一大宗,每年会收留一些孤儿,并授予外门弟子身份。外门弟子虽无法修习内门武学,却可得丹药延年益寿,至少能比普通人多活六七十年。而那些内门弟子身份的天之骄子,若能修成正果,亦可与天齐寿。
这样的殊荣自是与他无缘。
阿枫叹了口气,抬眼便看见有人拾阶而上。
那人一袭玄衣,面色却比白雪更加苍白。一双鹰眸透着凛冽,纵是绝色之容,也令人陡生畏惧,不敢亲近。
见到他,阿枫说话都有些发抖,“少……少宗主。”
谢彦旭扫了他一眼,振振衣袖,石阶上余下的积雪便尽数消融。
阿枫被他一看,浑身发毛,谢少宗主闭关三年,身上寒意更加渗人。这么想的当然不止他一个,谢彦旭走到殿门前,门外弟子低着头,畏缩道:“少宗主……宗主……他……他在接见客卿……”
谢彦旭颔首,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两炷香时间过去,也不见他任何不耐烦。零星阳光落在他身上,竟无法消减他周身分毫寒意。
不知过了多久,殿门终于被推开,青衫的年轻男子从殿内走出,一双桃花眼夹着春风的和煦,黑发随意披洒,随风微微扬起。
看见谢彦旭,他笑了笑,随即从随身的箱中取出一物,“少宗主想必才出关,这瓶清心丹有助于疏活经脉,请笑纳。”
谢彦旭瞥了他一眼,手上并无要接的意思,却听门内传来一道声音,“旭儿,收着。”
年轻人笑着将瓷瓶塞入他手里,温热指尖碰到谢彦旭冰冷的手,谢彦旭愣了一下,把手甩开,径直推门走进主殿。
年轻人站在原地,笑意透着无奈,他微微摇头,朝山下走去。
——
谢彦旭甫一进殿,千迭香的味道便扑面而来。
他皱眉,快速绕过屏风,慈霭的中年人道袍加身坐于主位,身旁香炉轻烟袅袅,散发着千迭香特有的幽香。
“又加重了?”谢彦旭问道。
中年人,净道宗宗主蒋瑜,一挥衣袖将香炉熄灭,掩面咳了两声,“防微杜渐罢了。”
谢彦旭在他左手边坐下,桌上半盏茶未凉。
“刚才是谁?”
“你很感兴趣?”蒋瑜抿了口茶,微眯眼道。
“阿谀奉承,小人罢了。”
“非也,非也。”蒋瑜笑道,“方才那位,便是药王谷谷主沈吟风。”
“药王谷谷主?”谢彦旭不由得一惊,早闻药王谷日渐式微,新任谷主上任才渐有起色,只是没想到,竟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沈谷主天纵英才,不过江湖上传闻清心丹千金难求,今日怎的轻易予了你。”
谢彦旭神色不改,只道,“我又做那个梦了。”
蒋瑜神情不由得严肃起来,谢彦旭自出关,便反反复复都在做同一个梦。铁链穿透了他的琵琶骨,即便是梦里,那种痛楚也依旧真切。他的眼前是一片漆黑,唯有一个声音一直在他耳边低语。
那个声音说,季轩死了。
季轩是谁,谢彦旭根本没有任何关于这个人的记忆。江湖中也没有任何关于季轩的记载。
这是个根本没有存在过的人。
起初蒋瑜怀疑有人给谢彦旭下咒,暂不论在净道宗层层防护中暗害少宗主有多困难,他们请来有名的咒术大师,却也看不出任何端倪。
听闻药王谷谷主深谙奇毒异术,于是蒋瑜费尽心力请来了药王谷谷主沈吟风,希望能找到方法。
“沈谷主说他自有办法,旭儿,你须得尽力配合沈谷主。”蒋瑜正声道,他深知自己爱徒的性子,虽清楚沈吟风为人温和,却还是不放心。
“弟子明白。”谢彦旭起身行礼,“那弟子先行告退。”
“去吧。”
谢彦旭关上殿门的那刹,殿里的千迭香再次燃起,烟雾氤氲,模糊了主座上的那道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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