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玖

云湘鹤颔首，不急不缓地说：“我们自然知道这个条件很苛刻，但是我们真的十分需要魔茸。此次冒着危险而来，我们是为了利用它，将其炼制成丹救人，希望各位能够考虑一下。”

九尾狐们依旧沉默。

片刻后，为首的九尾狐再次开口道：“若我们给你魔茸，你又打算如何处置我们呢？”

“首先呢，我们并无伤害各位之念。”云湘鹤说，“只需要魔茸，况且你们伤了我师侄，我们也捉了你们，也算扯平了，所以不会伤及你们。”

云湘鹤说出这话时，脸上带着浅笑，神色温和。

他这副模样，看起来比较容易亲近，叫九尾狐们有点迟疑。

陆承礼见机，立马插话道：“你们若是愿意将魔茸交由我们处置，我们自当饶你们一命。”

九尾狐们又对视了一眼，仍有些犹豫。

云湘鹤叹气道：“如今的局势你们也知道了，我们既然敢到这里来，便早已做好了决断。”他顿了顿，继续道，“我们并不贪图得到你们的千年修行，只是那孩子，她不慎中了魔毒。而那魔毒又不是简单就可以消除掉的，唯有九尾狐的妖核，将其体内的魔毒和魔气驱散，她才有一线生机。可也正因为没有真正的解药，魔气已然侵蚀了她半身，再拖下去，她撑不过半月。所以，希望诸位能帮帮忙。将魔茸交予我们。”说到这，他的表情略显哀切，语调也低落了不少。

陆承礼在旁补充道：“虽然这么说可能有些唐突，但是，请务必助她恢复。我们会用其他东西来作交换，绝不食言。”

听完他们的话，九尾狐们又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这一回，它们商讨的时间稍长了一些，过了约莫半炷香时间，它们终于做了妥协。

为首的九尾狐点头，对云湘鹤道：“我们可以答应你，将魔茸交与你。但是，我们也得提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陆承礼立即追问。

“待你们离开之后，你们要将这石碑处的阵法助力加强，再是我要提醒你们，我们九尾一族的魔茸一旦进入任何人的体内，魔茸会化为她体内的第二颗心脏，持有者会与之同生命脉。”

“什么同生命脉？”陆承礼小声地问向身边的谢无舟。

而他仅仅只是握紧拳头，没有作答。

“同生命脉。虽然会让持有者得到它的修为加持，但同时也会让宿主转化为和它同种生物。”黎禹正压低声音解释，随即又蹙紧了眉头，喃喃道，“可这不就意味着，沉鱼会变成……”

他说的这番话，陆承礼自然也懂了，只是，他不想沉鱼变成另外一种生物。

那只九尾狐又继续说道：“我们九尾狐一族的妖核想要化为魔茸，千年才得一株。失去魔茸，也等同于那只九尾的心脏被夺走，连同它的生命。这也是为什么，我们明明身为万魔谷内令人闻风丧胆的魔兽，却还是需要布施阵法来保护自己。就是不想让任何人为了什么长生不老、修为提升而闯入此境，对我们大开杀戒。更不想让其他族类利用我们，对其他生灵展开屠杀！”

同时，另一只九尾狐魔兽附和道：“而一旦有谁得到了魔茸，他的修为的确可以得到增强，魔茸的力量也会在持有者体内继承，渐渐地转化为九尾狐一族。”

听到这里，陆承礼慌得双手紧抓着谢无舟的双臂不放，而后轻轻地摇晃着：“师兄，你听到了吗？魔茸一旦入体，沉鱼就不再是人了，而是化为另外一个生物。这让她如何面对自己，面对我们？”陆承礼焦灼着手指向阵法里的九尾狐们，像在谴责，“它们是魔，而沉鱼是最痛恨魔族的！现在反而让魔族救她性命，救了之后还要变成和它们一类……你真的不担心，她会不会因为介意和在乎此后的身份而就此离开长阳，离开我们吗？”

谢无舟面露苦涩，低声叹息：“我知道啊。我也不想看着她变成那样。但……”

他抿唇不语，目光飘渺地盯着前方，此刻出现在他眼前的是她模糊不清的虚影。三年前的初次相遇，她望着他一副呆若呆呆和慌乱逃跑的样子，他不免感叹着果然还是个涉世未深的小丫头。本以为只是一面之缘，便再无接触。但缘分总是逃不开，竟让二人再次遇见，接着还成了同门师兄妹。三年的时间，他一直没有忘记对沉鱼爷爷亲口许下的承诺，他会是她永远的依靠。

在成为她的师兄之后，修炼的这期间，他一直帮她提升；下山历练之时，他会鼓舞她不要忘记本心，而忘了最初；斩妖除魔的时候，他会加以协助以及保护她。

明明一切都好好的，而如今却要，眼睁睁看着危在旦夕的她，只有成为魔族一类才能换取她活命的机会。

思绪万千间，陆承礼抓住他的胳膊，恳切地劝慰：“师兄，我们要不然再想想其他的办法！不要忘了，小鱼儿的爷爷是被谁杀害的。她恨魔族至深，若是她真的变成了和魔族一样的存在，她该有多难受？换做是谁，我们都不能忍受这样的结果啊！”

闻言，谢无舟闭眼沉默，脑海中闪过的是叶沉鱼微笑、流泪，以及原本一身干净的衣裳渐渐被鲜血浸满的画面，心底一阵钝疼。沉默良久之后，他忽然抬眸，坚定道：“如果还有其他的办法可以救沉鱼，我们就不会冒死进入万魔谷内。师叔也是真的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魔茸是救沉鱼唯一的办法！”

陆承礼愣怔，错愕地瞪大双眼：“真的要……这么做吗？”

“不错。”谢无舟抬眸定定地望向阵法里面的九尾狐，“这是最好的选择。”

闻此一言，陆承礼猛地攥紧双拳，指节咔擦作响，咬牙启齿道：“我们不能这样做！小鱼儿变成魔族一事，我不能接受！一定还有其他的办法才对……”他步伐有些踉跄，还是稳稳地走到了云湘鹤身前，“是了，它们九尾狐啊！它们狡诈奸猾，最擅长的就是欺骗之术了！我们不能相信它们才是啊！它们就是想让我们上当，然后……然后我们傻愣愣地把魔茸给小鱼儿服下，让她变成和它们一样人人喊打喊杀的魔族！”

在说了这么多，他好像意识到自己的错误，连续扇了三个巴掌后，接着问道：“师叔，您告诉我，一定还有其他的办法是不是？什么只有九尾狐的妖核可以压制魔气的扩散啊？还不是一样会让人变成和它们一族的东西？”他说着说着，眼底早已湿润，连语气也明显哽咽了。

九尾狐见几人在不断地争论，晃动了几下尾巴，开口道：“我们都答应将魔茸给你们了，现在怎么反而还犹豫起来了？难不成，你们想眼睁睁看着希望摆在眼前，却又望而止步吗？”

许久，没有人开口。直到困住它们的金色阵法渐渐消散掉，黎禹正十分淡然地说道：“事已至此，只能这样了。”

他摇着头，似乎不肯相信这样的事实。

云湘鹤轻叹一口气：“师侄，我理解你的感受，可是我们确实没有办法了。沉鱼的情形很特殊，只有魔茸才能救她。”

“怎么会这样呢……”陆承礼失魂落魄般往后退了两步，脚踝撞倒一根木桩子后跌坐在了石阶上，神色颓丧。

云湘鹤看着他，无奈地摇了摇头：“我知道你舍不得沉鱼，更是不能接受她变成魔族的事实。可我们已经别无他法。我们已经浪费太多的时间，如今沉鱼昏迷不醒，命悬一线，只等魔茸到手，她就彻底有救了。”

陆承礼低垂着脑袋，整张脸埋进掌心，肩膀微颤。

他缓缓抬起手臂，捂住了双眼，隐藏起眼底的痛苦。

黎禹正走近他，手搭在他肩上，安慰一通：“十七，我知道你很难受。我何尝不难受？沉鱼是我的徒儿，入门以来，她会缠着我让给她讲人神魔，每天一口一个的‘师父’叫着。如今知道她会变成魔族，却无计可施，我的心也跟刀割一样疼。”

“师父……”陆承礼仰起头来，眼眶红肿：“如果有其他的办法可以救沉鱼，你们一定会告诉我的吧？哪怕只有一线希望也好啊……”

他从未有过的痛苦表情映入他们的眼帘，几人心底皆浮上悲怆。

叶沉鱼，不仅是他的徒弟，他们的师妹，也是这么多年来，他们看着成长的孩子。她善良、单纯……如今竟要遭受这种痛苦。可是，他们又能如何呢？

“师父，师叔师兄。”陆承礼抹去眼角溢出的泪水，站起身，挺直了背脊，神情严肃认真，“既然已经无法改变小鱼儿会变成魔族的事实。那么我愿意永远守着这个秘密，直至死亡。”

“承礼……”听到他的决定，黎禹正几人有些许的震惊。

陆承礼平静地凝视着他们，说道：“如果有一日，小鱼儿发现自己是魔族，而我们却将这件事瞒了她，或许她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们。我不想让小鱼儿恨我们，也不想让她痛苦。所以师父，师叔，请求您们答应我，不要将小鱼儿是魔族这个消息泄漏出去。”

黎禹正和云湘鹤相互对视了一眼，最终由云湘鹤点头：“你放心，就算不用你说，我们也知道这件事的轻重。自然绝对不会让此事传出去半句的。”

“嗯！”得到两位长者的允诺，陆承礼也放心下来，心也明朗了许多。立即朝着二人行了一礼，“师父、师叔，那么接下来就拜托你们了。”

云湘鹤拍了拍他的肩，转身看着阵法里面的九尾狐，轻叹一声：“虽然我们找到魔茸，但是需要法子将其完整的取出，另外沉鱼也需要一定的时间用以吸收魔茸的力量来恢复伤势。这段时间内沉鱼依旧会处于昏迷的状态，所以在沉鱼醒来之前，需得有人寸步不离地守着，然后在旁帮助她引用我们的灵力吸收魔茸。”

为首的九尾狐举起爪子，说：“那便开始吧。”

“既然魔茸千年得一株，哪位的体内妖核已成呢？”云湘鹤询问道。

沉默了一会儿，几只白色的毛绒绒爪子高高抬起，接着纷纷指向云湘鹤：“被你收入捉妖壶里的，它体内的妖核已成魔茸。”

“什么？”陆承礼惊呼一声，“那只贪吃九尾狐，它体内有魔茸？”

话音刚落，九条雪白的狐狸尾巴瞬间从云湘鹤袖中飞窜出来，狠狠抽在了陆承礼的屁股上！“啪——”

陆承礼猝不及防挨了打，轻叫一声摔趴在了地上，顿时狼狈不堪。他揉了揉自己被打疼的地方，怒目圆睁：“谁打我？”

不知何时，原来还在捉妖壶里的那只九尾狐竟被云湘鹤放了出来。只听它哼唧了一声，迈着慵懒的步伐慢悠悠走到众狐身前，甩了甩它的九条尾巴，带着傲娇的口气：“谁叫你乱喊乱叫！吾可是有名字的，才不叫什么贪吃九尾狐呢！”

几人嘴角齐齐一抽：……这么臭美的狐狸还是第一次见呢！

陆承礼爬了起来，气得他一把从怀里掏出符纸：“你信不信我现在立即收了你！”

那只九尾狐只是斜睨了他一眼，嗤笑一声：“你的师父和师兄都还没说什么呢，你急吼吼跳出来干嘛？”

陆承礼一滞，愤愤地盯着那只九尾狐。

云湘鹤无奈地抚额，叹了口气，示意陆承礼把符纸收起来：“既然你体内有魔茸，那便有劳……还望你可以成全，救人一命。”

却不料立马遭到了拒绝：“吾不会给你们魔茸的。”九尾狐抖了抖耳朵。

“什么？”陆承礼又惊又怒。

与之相反，略显沉着和冷静的谢无舟说出了威胁的意思：“如果你做出反悔这种事，我是不介意通过强硬手段取走妖核的。”

此言一出，其他的九尾狐们立即警惕起来：“胆敢对吾王不敬？必定让你们活不了出谷！”

只是一个回眸，就将它们唬住：“你们都住嘴！是你们做主还是吾做主？”它立即制止道，又提出了一个新的要求，“让吾救人也不是不可以。但前提是，你们必须带上吾一起走。”

听闻此言，四周陷入一片寂静。云湘鹤瞪大眼睛，诧异地问：“你……要与我们同行？”

“是啊，不可以吗？”九尾狐歪了歪脑袋，疑惑地问。

四周再度陷入一片诡异的沉默，连空气都仿佛下雪凝结了似的。

云湘鹤看看它，又看看黎禹正和陆承礼，犹豫着说：“如若你跟我们回去，魔茸还是照样要从你体内取出。到那时，你照样也会……”

而它毫不在乎地摆摆尾巴：“吾早已不惧生死。千年的时间，吾一直在这万魔谷内生存着，从未出谷。吾没有看过外面的世界，不知道娘亲和吾说的万魔谷和人间到底有何不同。既然有机会可以出谷，吾自然不想错失这个机会。”

它说的坦荡，倒是弄得黎禹正和云湘鹤不知所措，毕竟没有想到会说是要跟他们一起走。

在黎禹正和云湘鹤的对视中，最后还是选择了同意：“那便如你所愿，带你一起出谷。”

于是在陆承礼极度不满地目光中，那只巨型的九尾狐摇着它的九条尾巴悠悠地走着。随着步子的渐进，它竟缓缓的从九尾狐的形态转化为了人形的小孩模样！

男孩长得很漂亮，银色的发丝贴着脸颊，后又随着微风扬落。他的眉毛尖端是红色，睫毛和眼睛也生得漂亮，红色的眼眸像是珍贵的玛瑙。脑门中央特有的九尾狐狐火印记，是相印着他的身份。上扬的唇角勾起了两个小酒窝。他笑了，不仅如此，他还迈着欢快的步子蹦跶跑到谢无舟身前，随后抱紧了他的腿，一脸开心喊着：“谢谢爹爹！”

“臭狐狸你瞎喊什么！”

“终归是我年纪大了吗？我没有听错吧？”

“这怎么回事啊？”

“我莫名其妙有了个孩子？”

四人当中，不是愤怒，就是疑惑，还有不可置信以及不解。而莫名其妙成了‘爹爹’的谢无舟，此刻早已蹲下身子，又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男孩正好和他平视，眉宇间有着难掩的兴奋和雀跃，甚至带着些许撒娇的味道：“爹爹，你会不会觉得带上我会很麻烦呀？”

谢无舟认真地看着他，微微笑了笑，温柔地摸了摸他的脸蛋，语调轻柔：“不会。”

陆承礼等人站在一旁，连同偷偷躲藏在树丛后面二人之一的老者，神情颇为复杂。他们都清楚九尾狐的能耐，若非它自愿，任何东西恐怕都无法将其捕获并炼化。可偏偏这样厉害的家伙，竟提出要和他们同行，还认了其中一人为父……这简直匪夷所思。

云湘鹤看着九尾狐抱紧谢无舟腿的动作，眼神越发幽深，却也无法阻挡他的决定。他们本就有求于狐，既然他要跟着便随他意。

黎禹正轻轻颔首，抬头看了看天色的阴沉变化，嘱咐道：“天晚不好走，今晚在休息一夜。明日我们再启程回长阳。”

在阿玖的带领下，他们来到了最初的古树下。

“喂，狐狸。这里是能睡觉的地方吗？”陆承礼一个劲地抱怨，还不忘用剑去砍那些树叶，“你就是想让我们放松警惕，然后把我们一网打尽是不是？”

谢无舟看了看他，又低头瞧了瞧那张小脸，心情颇为复杂。他伸出手指捏了捏他肉嘟嘟的小脸颊，温声问：“你唤什么名字？”

小狐狸眨眨眼：“吾叫阿玖。”

陆承礼又插了进来：“师兄，你跟他费什么话啊？这一看就知道他不怀好意了！”

对此，谢无舟也只是递给云湘鹤一个眼神，并未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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