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信这个对西欧的描写
交往六个月时,我写信请求他搬到我家来住。“请不要担心。”我写到,“我向你承诺我不会逾越。你不在这里,我会时刻感到寂寞。”
我的出租屋离学校很近,是典型的东欧居所,家具装潢还留着些工业时代前的余韵,墙纸黄得暗沉,但并不古典。它离生活很近,离美很远,只是恰好能稍嫌局促地容下两个人。
我曾会在闲暇的日子里把化学系的课本扔到地板上去,在笔记本上反反复复地写一些飘渺抽象的概念——自由、平等、博爱;和那群路过齐奥塞斯库先生便要鞠躬的同学别无二致,都是给无望的生活找些宗教式信仰。但现在不同了,有一个比我的一切幻想还要好的人像我爱他一样爱我,我几乎无法忍受望不见他的日子,那时我通常刚放学,形单影只地走完一段路,柔软的、玫红色的夕阳把房间淹没了,我就在窗台前,怔怔地看没有君王也没有国境线的鸟飞走,带着麻痒的思念感猜测,我们何时再见呢。
当然,孤独并非难以排解,真正促使我这么做的缘由是,我上回偷偷去找他,让他的工友指路,弯弯绕绕地穿过一排电线,穿过泥泞、太窄的巷道和街边老妇深深地、深深地佝偻下去的脊背,我嗅着枯枝败叶的朽烂气味,颇为无奈地想,他怎么能在这里见我,我怎么敢见他。
我又想起刚搬去学校附近那阵子,我哭闹着要回家,回到我那洁白且阳光丰沛的乌托邦。电话另一头,父亲告诉我,你心性太脆弱,又看了太多书,你什么也不能,像蝼蚁一样活,像烈士一样死,你都不能。
有个事实我不得不承认,他相当漂亮,容易让人动情。我们约好别进对方的卧室——这点主要是针对我,他甚至敢从我背后将我连人带椅子揽进怀里,丝绸一样的金发在我颊边蹭来蹭去。他身上有种极浅的香气,像被太阳晒融的咖啡味。我又惊喜又惊惧,分不清火焰是从心口漫到下腹,还是从下腹漫到心口。
电视上播着新闻,黑白的医院矗立如权杖,内里昏黑一片,不知是药迹或血迹。话筒对着一张官僚模糊的面庞,钢铁般冷淡的傲慢在其上长存。“成为母亲无疑是一切 omega的天性。须知抑制剂是罪恶的、反自然的,打击非法售卖抑制剂刻不容缓。”这丑恶的面孔说,声调像是位主教,让我有砸烂电视的冲动,“它使omega无法发挥他们宝贵的价值,无法完成他们对党和国/家的义务。”
“你身上好香。”我扭过头去,贴在他耳边自言自语,“好香,好香。天啊,天啊,不该是这样的……”
于alpha,被omega信息素环绕大抵是天堂,于我,意识到我爱人的处境大抵是地狱,我是一个早已被割裂的人,目睹过文明光泽,仍身在万丈深渊。
“奥蒂莉娅。”他幼鸟一样含混地喊我的名字,“奥蒂莉娅。我很抱歉。标记我吧。”
我握着他的手腕试图把他轻轻拽开,alpha的本能和恼怒一并升腾。
“标记我吧。”他重复。
“你甘愿做个妻子,一辈子就生儿育女?”
“我甘愿做你的妻子。”他补充道,“我现在还清醒,大概明天也清醒。再给我一晚上考虑,第二天我还是会这么说。”
“然后,生我的孩子?”我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问他,“你今年十八岁?”
“奥蒂莉娅,我没法逃脱这种诅咒。他们不让我们喝抑制剂,不让我们堕胎。omega注定要做母亲的,我最奢侈的自由就是能挑选我的丈夫。”他平静地看着我,那时他面色苍白得病态,这苍白中又泛着浅浅的潮红,眼睛蓝得像水,将尽的夕阳在其间金光灿灿,绮丽的色调让我生出一种倒错感。世界疯了、世界疯了。
“可我们生来平等!”
“不错,我们生来该有平等的理想。”耳边他的语调冷淡且平和,“多好啊,可惜我们终究不能活成理想的样子。”
“天啊。”我央求道,泪水仿佛要抽空我的灵魂般永不止息地流着,它们是我仅有的滚烫赤诚的东西,“我求你想想我们看的那些书,想想那些情诗,我对你讲的那些话。我要你自由,爱不应该被血脉绑架。我们要去西边,去那里整晚整晚唱歌跳舞,我们必须反抗呀……”
“如果不是你。”他无可奈何地笑了笑,“也许会有别人。我宁愿是你。”
他吻了我的脸颊,触感湿润柔软。吻痕同我的泪痕混淆不清。
我嗤笑着抬头看向天空。罗马尼亚的天空红如淋漓鲜血,却永无破晓之日。此刻大抵是傍晚七点。巴伐利亚公民们正开怀畅饮着传统啤酒,法兰西人在塞纳河曼妙的流水声应和下相拥,伦敦多雾的街头绅士礼帽上开出姣妍的玫瑰;东德的稚童越过柏林墙凝视着永无归日的母亲,布拉格广场流浪的寒风苦苦希冀下一个春季,子弹穿过偷渡者的胸膛坠入匈牙利边境。
我们生在同一片大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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