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规可还记得孤?”
他还是穿着玄色的华服,站在我的不远处,却仿佛赌气一般,背着身,不愿看我。
是怨了我吗?
不,不对……秦王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耳边传来悉碎的声音,他们在说什么?有罪?疯子? 我强睁开眼,是那两个警察,还有医生。
“醒了。”医生说。
他们围在我旁边,不仅是医生警察,还有很多护士,全都面无表情地盯着我。
我被他们用布绑在一开始醒来的病床上,惨白的光照在我身上,照在他们身上,异常可怖。
沉重的呼吸让我的牙齿颤抖,汗水与长发交杂,死死的粘在我的脸上。
想起刚才的一番情景,我难以控制自己,惊叫着指着李祁,失去了冷静:“他刚才催眠了我!”
可是所有人都没有动静,他们用目光死死地将我锁在这里。我觉得难以呼吸,甚至不敢移动分毫。
他倏而低下头来,在我耳边阴狠着说道:“看在你全部招了的份上,我就免费告诉你。打从一开始,你就没有离开过这张床,只是听由我指挥说出真相。”
他又指了指我的肚子。
我顺着望去,那里的绷带早就被殷红的血染透,可我分毫的疼痛也没有感觉到,眼前的影子分分合合,头晕目眩着只好倒在床上。
“真相?什么真相?”我的声音嘶哑,喉咙处干干的憋出这句话。
“子规,这真相你就在往后的日子里慢慢想吧。”他阴鸷而狠毒,“不过,你想不出不要紧,只要别人相信你疯了就行。”
身旁的人忽然都散了,护士们将我就着床推走。
我看着一盏盏灯光晃眼过去,仿若经年隔世般的走马灯。身边的护士一个个森然冷漠,血越来越多,染上了白色的床单,我再无力反抗。
他说的真相,我后来也能猜到半分,他早在一开始便将我催眠。他用父母的事、秦王政的事迷乱我,将事实颠倒。
催眠我,叫我陷入疯狂,说出自己是子规,是古代人。
旁人自然一位我疯了。谁会相信一个梦与现实分不清,而且还伤害别人的人呢。
于是,我被丢进了疯人院。
但李祁于我素未谋面,为何要陷害我。
还有小叶,事发前,她的样子异常奇怪,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我想不通。
在疯人院的这许多日日夜夜中,我被灌了无数汤药。神志逐渐模糊,虽称不上疯癫,可总也不能控制自己的大脑。
我变得越来越健忘,从前的事再记不分明,直到万三言来救我。
暑气入室,知了在树头上死命的叫喊。眼眸抬起,窗上有一只白色的鸟“喳喳”地叫着。
醒来的时候,头有些疼,我着一身青襟白衣,簪着发髻,在雁台房内的漆木宽床上。
那些日夜,伴着药水调剂慢慢失去了自我,忘记了我不想忘记的梦和冤诬的恨。
可是现在,我全都想起来了。
这几日一个个入骨寒髓的梦,叫我想起了所有。
千年之前的八月十五,是子规的死期。
二十多年前的八月十五深夜十点半,是我的诞辰。
隔了十八年的这一夜,我拿到了青玉。
三年前,小叶伤人,我被诬陷丢入疯人院,也是八月十五。
往后的一切,愈来愈让人匪夷所思。算来前几日,万三言救我出去的时候,也是农历八月十五。
空气中还弥漫着甜甜的气味,这味道让我清醒,让我安心。到底是从哪里传来的?
窗上的鸟忽然飞走,桌上有一个新放在那的小碟子,细看之下,里头似是什么东西燃末的灰烬。
想来金乌给我喝的那什么翠茶,大约能清醒我的神志?
否则我怎么喝一次便想起了许多事。
他说是什么高僧手植,大概是什么玄乎的东西吧。
原来,我早就见过他了,在信息中心。那场大火来的蹊跷,那之后,我便没有见过他。
想着这些事,慢慢走下了雁阁。炎炎暑气暂消,才过了日落时分,天色还未全暗。
院里四下无人。走廊接着四角方亭,顶上镂空雕花,绘了满幅画卷。漆木玄黑的柱上雕了赫赫金龙,上有三足金乌临落横梁。
点点般般间,迷迷蒙蒙中,一切真相仿佛就在此方落尘园中。
“哒哒”的声响忽然从身后想起,我停下脚步回头望去,是那凌寒玄然的军队,直朝我奔袭而来。恍惚又回到了国破的那一日,我认识那兵甲——是秦国的铁甲兵。
游廊两方俱是浩荡挥挥向我逼近,凌光华华,兵戈相向。他们军纪严明,行军极快。我看着即为害怕,可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们已经奔着,穿过了我的身体。
我愣在原地,他们像是幽魂一般。
回头凝望,那些兵士朝着荷花池方向而去,可沾了水却都化作泡影灰尘……
蓦的,身后烛火斑斓,仪仗铜铃清脆,秦人模样的侍俾宫人低着头在廊上行走。或有在院子里洒扫的,或有掸尘的。
我站在原地,屏住了呼吸,动也不敢动。他们大约是看不见我,在这儿来来回回走的人,对我的存在,根本没有感觉。
金乌突然出现在我身后,悄无声息,我不知道他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子规,”他叫了我一声,差点没把我吓死,“别怕,今天是清扫的日子。”
“我这难道……是见了鬼了?”声音有些颤抖,若非灯火通明,我只怕是觉得自己在阴曹地府了。
他还是医生长袍,对我道:“应该是了。”
啊?我怕是,惹上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可是他却满脸的轻松,拉了我的手便要走:“走吧。”
他见此般,已是习以为常。
“要去哪儿?”我跟着他。
“前厅。”
前厅,便是我第一次踏入落尘宅邸的那间屋子。一室的书,一室安静。
“那些幽魂,是秦宫残剩的野鬼,”他坐了下来,招手让我过去同坐,“不会伤害你的,也不会打扰你。你便当他们不存在就好。每月十八,他们都是现身清扫这里。”
这样的场景,是个人便觉得瘆得慌吧。
“你好像已经习惯了。”话语间的试探,我也并不想隐藏。
他听得出,便说:“活了千年,任什么奇怪妖异,我都不觉得怪了。何况,他们是我召来的。”
也许这世间,真有什么玄然神鬼。坐在我面前的人,也许,“金乌,是太阳神鸟。”
“不错。”他笑着点头。
他也并不想隐瞒,大方的承认。扬手一挥,茶具显在案上。我已不觉得害怕,只觉得惊奇。
“帝俊和羲和的长子。”这是他的身份。
大概他才是真正的与日月同辉,不止千年,许是活了万年。容颜不老,利落的发髻,鼻梁高挺,略有些鹰勾的样子。却全不似鹰钩鼻那般拒人千里,凶狠强悍。
反而正合了杀伐果决,运筹帷幄的肃然浩气,天生的主宰。
“今儿,不是翠茶。碧螺,我想你大约是喜欢喝的。”他垂眸品茶,睫毛浓密。
我心里头向来觉得他那双眼睛好看,看尽凉薄,落在我身上的时候却含着笑的。
“这茶不香吗?”他说,“还是我更好看些?”
我立刻躲了眼神,低头捋了头发放在耳后。慌神的喝了口茶,这味道和从前家里头喝的一样。
“头发是不是该挽起来,天热,”说罢,便朝外头唤了一声,“方姑姑,取镜子来。”
方姑姑?
话声刚落,幽魂便穿门而过。将镜子放在我面前,便退了下去,我的眼睛却还盯着她消失的地方。
不可避免的,子规的感情心里残存许多。
“子规死后,我将方姑姑接到了咸阳宫侍候,只是她不久便病逝了。私心里,想要留住一切和你有关的人或物。”他说着,起身到了我身后,“便将她的魂魄,留了下来。”
“魂魄,留了下来?”玄衣靠在身后,挨着青衿罗裙,他拿了矮柜里的盒子,打开满是旧时珠翠。
他为我慢慢的梳着头发。“这只是我的一点私心,我未亏待她过。”
我不太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却又想到:“那为什么,你不把我的魂魄留下来呢?”
烛火映着我的脸,进食不律,营养不良,消瘦的脸上满是疲态,有些病恹恹的。
他有些沉默,手里动作却没有停下来。
末了,发髻已经挽好。
“留下来的魂魄,不能转世,如同行尸般。而子规,我要的是鲜活的你。”
他向我解释,为他所驱使的幽魂,大抵都是生前执念过深,不愿转世的野鬼。方姑姑为金乌庇护,恳切着想要再度见到我。
如此,是我种下的孽了。
他为我选了一支青玉的簪,“这支如何?”他问道。
“好看。”我说,他为我轻轻地插上,“你怎么会梳发髻的?”
蓦的,手臂合在我的胸前,他靠在我肩头,从镜子里望向我,笑道:“我难道白活了这么久?”
外头树叶沙沙的作响,虫鸣声声。窗户开着,晚间的风略是清爽。
“信息中心的那场大火后,你怎么样了?”我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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