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约星月余辉,是那老龟,竟然变得如此之大,龟背上能做下三人有余,驮了我直往下游去。
水下仍旧是断垣残壁,萧瑟破败之景象。胸口的那玉玦不知为何隐隐地发着红光。
我隐约瞧见了一个奢华雕花的妆奁,碧波下仍旧色泽艳丽,恍惚是杜鹃花。
它仍旧带我入了那座山洞,来到了灵堂之上。漆黑之中,亮起了盏盏灯火。衣服净湿,重重的贴在身上。挽好的发髻但是未曾乱了,只是细碎的发丝都贴在了脸上。
忽地一阵凉风吹来,瑟瑟的让人发抖。可那风过,我的衣着发丝俱已恢复原状。
老龟上了岸也就变成了本来小小的样子,凉风过去,它的龟壳也干了。
上一次来这里,只觉得衣服干的很快,心里想着那不知由来的叹息声,却不曾注意到这风。
“子规......”他刚开口,便被我打断了。
我不悦道:“叫我寒秋。”
可他却驳了我:“你我相识之时,你就是子规,”还未等我开口,他赶忙又说,“老朽只认子规。”
我嗤笑一声,直接坐在了地上,毫无优雅可言。“老龟,我是寒秋。”
他不紧不慢地回我,“子规可是累了,暂且歇息片刻再走吧。”
“我们去哪里?”我问道。
“黄泉。”苍老的声音响起,仿佛是在提醒着什么。
我们有一日,终会去了黄泉,在往生中煎熬作伴。
那沉重的两个字将我震慑住,一言不发。手指紧紧蜷缩,攥紧了衣衫。
老龟化身人形,捻着须,似笑非笑的站在我面的面前,言道:“莫怕,老朽陪着子规走这一遭。”瞧着,虽是老态毕现,灰色的袍子紧束,却有些不相正经。
他拿起我的手放在玉璧上,忽地听闻山洞深处穿来些奇怪的声音,那声音仿佛野兽嘶鸣,也像是猿猴哀啼。
不自觉地,让人有些忌惮。直觉之下,让人想要逃离。那河伯却忽然不像是个老者,行动自如地挡在了我的身前。我还没有反应过来,一道黑影从山洞漆黑处蹿了出来。
它的速度极快,就在我还没有来得及防备的时候,河伯手杖一镇,那抹黑影便突然停驻在钟乳石旁,蓦地倒地不动了。
定睛一看,才看清了这黑影原来是一只小鬼。我曾在画卷之上见过,那是地府的小鬼。
皮肤玄青,面有劳碌干瘦之态。獠牙尖尖,大约是死了的缘故,那一双灯笼似的眼睛几乎就要掉出来了。越看越是心中发怵,凄厉惨惨,不能直视。
河伯还是捻着须,极为镇定,悠悠道:“子规,莫要离开老朽半步。黄泉门开了,不知死活的冤鬼饿魂想从这休门溜走。”
“什么,黄泉门?”我惊呼道。听了他的话,不禁觉得背脊一凉。我把手一放在上面就出现这样大的阵仗?莫非玉璧便是黄泉之门么?
河伯见我惊恐不已,遂安抚道:“不必忧心,有老朽在。”
那倒在地上,死了的小鬼被洞中的寒风一吹,便化成了白骨,白骨又化作了灰烬,散在四处。
“这风……”莫非是有些怪异?
听到了我的喃喃之语,河伯接过了我的话,解释道:“生者吹过此风,便会去除污垢秽物,细小的伤口也能愈合。但若是死的吹了这风,便是连灰也不剩了。”
我暗暗地深呼吸一口,心说到底有个像神仙一般的老龟在,看那神通又是不俗,应当是无事的。
想到此处,又记起来他之前说过……
“老龟……不,河伯,您曾说,您是洛水的河伯?”我强调了,“洛水”二字,也探着他的口风,小心翼翼的询问道。
他虽然年数较大,却洒脱得很,笑着告诉我:“子规,不必这么生分,就叫老龟便可,听着也舒坦些。我的确是洛水的河伯,难道就不许我来落尘的荷花池内休养休养吗?”
他打趣着,可我心里却开始盘算起来。为何他别处不去,偏偏要来此地呢?
难道……
“老龟,你和金乌是否相识?”我觉得“老龟”这个称呼很是有趣。
“相识,相识。”河伯的笑语打断了我的思绪,“不仅相识,我还知道他的些许底细。”他狡黠一笑。
虽是奸诈的笑着,可这般神态放在河伯的身上,只觉得不过玩笑。
因着他身躯矮小,腿也短些,如此看上去倒是觉着有些憨厚老实,只是不能以貌取人,无论是他的行事做派或者是言语神态,都给我一种并不正经的感觉。也许是他相比寻常老人洒脱亲和些,才让我有此感觉。
“能说给我听听吗?”我来了兴趣,想要知道一些有关金乌的事,便求着河伯告与我。
他站在我身侧,手里的曲木手杖忽然一定,道袍挥扬,躲在暗处的三个黑影都已经化作白骨,风一吹,便都散了。
原来是在保护我。
他似乎也有些疲倦,将曲木柳仗定在地上,盘腿席地而坐,休憩了片刻。
于是,我听到了这样一个故事。
又一阵凉风凛冽,我忽而觉得这风越发刺骨,直刺到了我的心间眉头。
风萧萧,山静静兮。峭壁石岩,斑花骇人。蜡烛逐渐消失在身后,走道慢慢变得窄小。昏暗不已,潮湿难捱。
那故事,让我不由心生感叹。
河伯说,金乌原不叫金乌,他是天上的太阳神鸟之一。
上古之时,兄弟多人相处和睦。可不知是什么原因,十个兄弟一起来到了天上。人间民不聊生,直到英雄后羿将他们一个个的射下。
其中,我所认识的金乌中了箭从天上坠下,被子规救下,来到了黄泉壶口。河伯见到我们时,只晓得他已奄奄一息,哪顾得上旁的,便救起了金乌。
河伯名唤冰夷,原不是洛水河神,是黄河的河神。只是后来,隐居在了黄河支流洛水之中。
说来也巧,河伯也与那后羿有一段纠葛。
他也曾是翩翩少年郎,张狂傲慢,风流潇洒,连天帝也不放在眼里。
至此处,这老头不禁还有些沾沾自喜。
可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何况他当时不过是个年轻气盛的毛头猢狲罢了。
那日他在黄河之下寻欢作乐,忽闻得曼妙的琴歌相和之声。便踏浪寻声而来,见到一名青衣女子在岸边抚琴而歌。
碧柳垂下,披戴夕霞,那粼粼波光荡漾在她的面庞上,眉眼弯弯,歌声恬恬。冰夷就在那水光闪闪之中,看呆了许久。
那女子,是洛水之中的神明宓妃。
我看河伯讲起宓妃时,神采欣然,却不知怎么的眼中存了许惨淡黯然。
冰夷与宓妃两人郎情妾意浓浓,只是这爱意来的越突然,越容易,便越不得经营和珍惜。
河伯对此间之种种,闭口不谈。但想来也无非是这情意经不起肆意挥霍,又或是世间的诱惑太多,难得从一而终。
以至于后来,宓妃与那后羿暗生苟且。
我对这后羿生了疑惑,问那河伯,“怎么此间也有后羿?”
这又是另一说了。
上古之时的姓名不同于后代的名字,他们都是有氏有名。姓与母家有关,而氏是宗族的称号,有图腾信仰,也有身份区别之用。
这样一说,又想着从前看到的书中所言,我便懂了。族人聚集一处,立了图腾便为氏,后又与外族通婚。上古以母为尊时,世人只知其母而不知其父。便冠以母姓,恰如姬姓。
所以才有了同姓不通婚一说,因为他们都有同一位母亲。
射日的后羿,他的本名,单单一个羿字。而夺人爱妻的小人后羿则是夏朝时有穷氏族的部落首领。不过姓名相同,才引来许多误解。
两人出现的时间,相距百年有余。
可是那时子规金乌将养在河伯处,他一眼便识破了羿的谎言。
纵使是过去千年,他的肉身腐坏,面目全非,可命运弄人,羿的精魄落在了有穷氏族中与他同名的人身上。后羿便是羿,羿便是后羿。
他瞒得了后人种种,却瞒不过杀兄欺弟的仇人。
河伯年轻气盛,一心想将宓妃夺回。可笑百般阴差阳错,她已心如死灰,再不理睬冰夷。他还想纠缠挽回,只得来后羿的一箭穿眼。
听罢,我赶紧睨了一眼河伯的眼睛。他看我偷瞄打量,主动地瞪大双眼给我瞧。
“我的眼睛被子规救治好了!”说完,他爽朗的笑了起来。山洞里回响着他的声音,清亮却沙哑,张扬也不羁。
仿佛那红尘过往,不过纸上的寥寥。白头霜鬓,再纠缠又如何,已是不堪回首了。
我陪着他笑道:“然后呢?”
他挠了挠身上,又打了个哈欠。真难想象他从前是个倜傥潇洒的公子哥。
河伯继续说,他协大禹治水,殚精力竭,于是隐在洛水之中休养生息。
只是那个无情的女人,对他避而不见。他也不想理会,只是因着后羿那档子事,终日郁郁寡欢,在水底弹着宓妃抚过的琴。
金乌向他作出承诺,他日必将为河伯报此仇。
那之后,金乌伤好,带着子规便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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