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同开出的这趟长途车车速比亓霁先前在赫弛瑞乌乘坐过的车要快许多。车一路平稳到达涌四州时已近傍晚,然而天空仍旧艳阳高照,空气变得比之前炎热干燥。涌四州实际上包含四个结为联盟的巫师国:津子、耶哈、通兰、丘当。一路上多亏筱安洵的精心安排,亓霁他们才能在人生地不熟的通兰国顺利通关。通兰的城市在亓霁看来像人类居住的小县城,道路有多处坑洼,房屋也不少看上去像是几个世纪前的旧屋。筱安洵叫了部马车,亓霁一看居然是实实在在的马拉车,不禁有些感慨。几经周折,他们终于在子夜时分找到收藏家早家的宅子。显之索扶亓霁从马车上跳下来,筱安洵则上前去敲门。
这个外墙有些剥落的大宅院里,外围是一排深灰色石砌二层小楼,瓦是青灰色,每一片瓦上都雕刻着早家的图腾。内院里的墙壁像是新粉刷过,厅堂内整洁干净,却又用红色的颜料还是别的什么东西在墙上勾勒出一道道波纹,亓霁一眼望去便感觉胸口有些不舒服。
他们被一名半蒙面着素色布衣的佣人请进客厅。一行人在绒地毯上坐下后,一个穿着件白底渐变条纹长裙,模样瞧着二十七八的女子缓步走进客厅。女子长着双微翘细长眼,乌发在脑后用雕花金箍盘成圆髻,双耳佩戴彩色宝石耳坠,胸前还戴着三层金项圈,两只手腕上都叠戴着宝石手链。
“听说你们要找早先生,”她在亓霁对面坐下,口中说着带口音的官话,“很遗憾,他已经去世了。我父亲是九年前去世的,我是他唯一的继承人,我叫早清雅。”
“想必您知道我来是为泊伊塞拉缇思法杖,”亓霁见对方俨然一副有所准备的姿态,于是开门见山地说,“通兰与云州交界,泊伊塞拉缇思法杖通过非法途径进入通兰。我不清楚是什么人干的,我也用不着追究这样的事情。早小姐,您开个价吧,我需要泊伊塞拉缇思法杖。”
早清雅笑着回答,“你们说的那支法杖是我祖先留下来的东西……你有所不知,正因达渥罗天默许,泊伊塞拉缇思法杖才会为我早家持有,我们是合法收藏。我倒想知道,你是否具备持有泊伊塞拉缇思的能力。”
早清雅右手中忽然出现一根一米多长的银色魔杖,杖头上镶有白水晶。她将魔杖顺势一挥,整个房间立刻暗下来。
“显之索,安洵,站开,”亓霁说着起身上前一步,“她身上有妖气,是个混血。”
说罢,亓霁双手合拢,一束光环在她手心越来越亮,之后她双手分开将那光束拉成一柄剑,转手将剑托举到空中。
“用剑?”早清雅笑笑。
亓霁淡淡地一笑,剑离开她的手就在空中胡乱挥舞。“啪!”房间里突然发出东西裂开的声音,之后一股巨大的能量在房间里乱窜,先是将房间里的桌椅摆设弄得东倒西歪,之后慢慢汇聚成一道金光。亓霁伸出左手,金光落到她掌心之中,房间则恢复了平静。
“你怎么知道……”早清雅惊讶地望着亓霁,“……你能看到?”
“之所以那么多人找不到泊伊塞拉缇思法杖,是因为你们把他熔了。”
话音刚落,亓霁手里的金光变成了一根十厘米的棍子。亓霁传给他一丝法力,棍子周身的金色闪光愈加明显,大约只半秒种即变成一支与亓霁等高的金色法杖。它顶部镶玉,周身雕刻着无数密密麻麻微小的文字,一道龙形花纹从顶部一直盘绕到末端。
“你是如何令他恢复原样?”早清雅盯着亓霁问。
“怎么可能恢复,”亓霁将泊伊塞拉缇思法杖收回成十厘米棍子形态,之后放进自己外套内侧口袋,“我取了你们房子的法力重塑了一根。这法杖本来就是神明力量化形而成,我只是刚好从书里见过他啥样。”
这时,外面院子里灌木从中发出窸窸窣窣响动,早清雅则走到了窗边往外望去。
“外面有东西。”显之索警觉道。
“他们可不是我邀请来的,”早清雅无辜地笑笑,“你们肯定早就被盯上了。”
“过来了……”筱安洵靠近亓霁低语,“……速度很快,不像人类。”
“的确,气息不像人类,”亓霁望了望自己左边窗户,“我感觉到有十个活物。”
显之索已拔出佩剑。只一眨眼工夫,一个黑衣人出现在亓霁面前。他戴着黑色面罩,右手舞弄着一把短刀直指向亓霁。
“私带任何物品离开者死!”
他用低沉的嗓音说。显之索的剑在对方未察觉时刺入他的身体,速度快到他甚至没有察觉。随着那人倒在地上,数名像他一样的黑衣人纷纷破窗而入将亓霁和显之索团团围住。他们口中念念有词,低沉的声音在周围织起数道结界。
“交出你手里的东西,否则……”
站在亓霁右侧的一个黑衣人说。登时,他喉咙里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般说不出话。
“妖怪?”显之索剑锋抵在他喉咙,“妖族也施巫术?”
“小心,”筱安洵贴在亓霁身边慌神道,“他们身上有相同的气味,可能是被巫师豢养的杀手。”
“你们主子是哪位,胆子可真小,”亓霁冷言,“自己不敢亲自来,派你们这群小妖?”
黑衣人没有理会,接连施术陆续攻来。显之索不费力气就能挡住他们的攻击,但这没完没了的攻击使得亓霁烦躁不已。亓霁见外面又有黑影从土地里冒出来,抬手击碎了屋内黑衣人织起的结界,瞬间夺取了这群黑衣人的性命。这回亓霁明显察觉,自己越是施术心情也会越烦躁。
“唰”!又一个人影从树丛中闪现,手持尖刀向亓霁刺过来。亓霁身体向后一仰,那把刀的刀尖就从她的鼻尖恰好掠过没能伤到她。显之索动作也很快,他在刀刺向亓霁的同时用剑顶住了那个人的脖子。
“别杀他!”亓霁阻止道,“让我要看看这家伙什么模样。”
显之索对其缴械后划开他的面罩。令亓霁吃惊地是,面前这个黑衣人只是一个看上去年纪不如显之索大,长得跟人类没两样的男孩。
“小朋友?你今年几岁?”亓霁语气有些轻蔑地问眼前这个与自己一般高的男孩。
“这个没关系,”男孩低声回答,他的口音与早清雅十分相似,“与我杀你的目的无关!”
“好倔强的孩子……”亓霁微笑道,“……你身上妖的气味不浓,是混血吗?”
“不知道。”男孩语气生硬地说。
“哦,孤儿吗?哈,”亓霁笑出了声,“我刚才解开了你后颈的咒,你试试看能不能自主说话,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男孩震惊地瞪大眼睛,随后望着亓霁脸上神情缓和了些。
“你的身上有草木灵息,”筱安洵眨眨眼说,“你也是草木化形吗?”
“仁山,”见男孩的后领上绣着“仁山”二字,亓霁便开口这样称呼他,“你任务失败,派你来的家伙不会饶恕你,我建议你留在这里给早小姐打扫院子。”
“休想。”
男孩说着想吞药自杀,结果被显之索一把擒住按在地上动弹不得。他不服地连连挣扎,显之索放出一条法术化成的绳索将他反绑后拉起来。
“没人要你死。”显之索低沉地说。
“诶唷,我还没说要收留你,你倒急着想死,”早清雅尖声笑道,“是看不上我这破落小院吗?”
“我不侍二主……”男孩仍想挣扎,无奈身体被捆得太紧只能笨拙地抖动身体,“……你们别想控制我!”
“早小姐同你一样,是个混血,”亓霁瞥了眼早清雅笑道,“我自作主张,想让你俩做个伴。你要保护早小姐,听懂了吗?”
亓霁给显之索使了个眼色,显之索便将一道法术打入男孩体内,筱安洵则给男孩手腕上戴了个绿手环。
“显之索的法术防止你自杀自残,安洵的法术则是为了掩盖你的气息保护你,至于我么,”亓霁说着走上前,给男孩又施了一道法术,“你这样的小妖,我命令你的事情你得替我办好。”
“这就给我派了个眼线,你还真是……”早清雅一手托腮,指甲上的贴花微微亮了一下,接着慢条斯理地对亓霁说,“……虽然长着人类的模样,这具身体看起来又弱,可你身上人类气息在变淡。不过呢,魔界空气不好,你这身体要是去魔界难说保不住人类之心。”
“不瞒你说,”亓霁盯着早清雅,被她一通说这会儿心里有些不舒服,“连我自己也觉得自己越来越不像人类。还是顺其自然吧,我本就没多少人心,看得开。还有你,你继续留在这里不安全。”
“我自有去处,”早清雅满脸淡定,“你们是不是要去狭境?”
“你知道?”亓霁更加怀疑这个早清雅究竟是什么人,“看来,你知道怎么去狭境?”
子夜交替时分,早清雅为一行人打开引路法阵。亓霁见眼前这个女子巫力强悍却甘愿将自己家传宝物拱手让给她,不禁心中疑惑愈深。
“你究竟……什么身份?”
亓霁在走入法阵前回头望向早清雅,早清雅一头乌发在银白色月光下显出淡淡的灰,眼睛里亦闪动着月光般的微光。
“我族服务神明已逾千年,到我这代也算兑现了当初的承诺,”早清雅说着抬手渐渐收拢法阵,“我们会再见的,灵者。”
狭境内空气稀薄,亓霁一开始在这寒气略重的地方连打了三个喷嚏,身体也止不住微微颤抖。显之索在她后颈一点放了个术,她才稍稍缓过来一些。
“这地方阴气重,前方还有很浓的烟气,”筱安洵掏出条散发着花香的丝巾给亓霁围住半边脸,自己也紧跟着围了条,“注意脚下,这里的路不太平。”
他们向前走了大约三里路来到一座巨大的黑灰色石雕牌楼,匾额上刻着一行弯弯曲曲的文字,亓霁没看懂,倒是显之索一路紧绷着神经皱紧眉头。穿过石雕牌楼后,亓霁依稀看到前面零散有几个布衣行人,于是拉着一路上都在瑟瑟发抖筱安洵加快脚步。穿过一片雾海后,前方赫然出现一座古朴石桥,石桥上两侧悬空着十八个纸灯笼,从桥的这头看不到对面那头。
“济桥。”
筱安洵小声嘀咕。狭境济桥边立着个素绸衣女子,头上围着淡黄色丝巾,肩上披着金丝宝石披肩,手腕上还戴着几只银镯。济桥每过一个生灵,她便向其发放一枚卡片大小不知是何用途的票据。亓霁瞄见她的鞋上绣有咒文般的金色纹样,猜测这女子身份不俗,于是上前搭话。
“请问,”亓霁用官话客气地说,“您是狭境的管理者吗?”
“荼荼,引路者而已,”女子缓缓转过脸,口中说着比亓霁口音还正的官话,“灵者,你穿过狭境结界时我已知晓你来,只是没想到你如今会是这副模样。”
“变成人样了是吗?”亓霁望着眼前这个自称荼荼,看起来人类年纪三十左右的美女有些意外,“我当狭境都是些龇牙咧嘴奇形怪状的生物,没想到有你这么漂亮的引路者。”
“言萨玛哈卡树早已传讯,济桥将引渡迷途星辰,”荼荼望着亓霁,双瞳掠过一阵白光,“你终于来了,未来的乂姆妮娥神。”
“乂姆妮娥神?未来?”亓霁不解地望着眼前这个穿金戴银的美女,“你说我?认错了吧!”
“佟错尼索,不会错,我带你去见包哥。”
狭境内的古城与涌四州的城市无论格局或是城内建筑都十分相像,只是狭境城里寂静无声安静得可怕,街上也不见有行人。他们跟着荼荼入城,来到一个看上去像茶水铺子的门面前,之后荼荼敲了三下紧闭的木头门板。
“今早钟头还早,我们……”
里面传来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亓霁惊觉这官话腔调倒像极了前格市的口音,怕不是曾在前格市住过。荼荼抬手食指与拇指一掐往铺子里送了个法术,里面又传出另一个稍年轻的男子声音。
“怎么啦有什么大事?又有神明来骂我?”
木门先是吱呀一声开了条缝,之后走出来一个看上去三十出头,身着棕黑色粗布衣,黑色布鞋上沾满泥土的男子,脸上不满的表情像是别人欠了他巨款。
“什么,还真是……”男子先是满脸困惑地望着亓霁一行人,随后就是满脸嫌弃,“……啧,不是,荼荼,你不能把她就这么直接带来……唉……”
“包哥,你知道的,她一定会来,”荼荼倒是很坦然,“我们躲不掉,还不如大大方方地迎接他们。”
“可以假装不知道她来了……哎,算了,”男子靠在门边别扭地望向亓霁,“看来你是有备而来,非得从这过。”
“狭境盖菲黑门距离魔界古都直线距离最近,我腿脚不利索想抄近道。我倒是好奇,”亓霁冷冷地望着眼前这个看上去不修边幅的男子说,“你又是何方神圣?难道这里是你的地盘?”
“这是我丈夫,包顺之,”荼荼说着一把挽住男子胳膊将他整个人从门那头拉出来,“他是我的上司,他知道盖菲黑门的具体位置。”
“啧,我就是怕麻烦,”包顺之说着露出面瘫般的表情,“要让上面知道你从这里过,我肯定要挨骂。我最讨厌去天界,大小会议动不动就让交文章,还老让我自查自省。唉,这都要怪我爹我哥。”
“包哥,你还说我直接,你怎么能在灵者面前发这种牢骚,”荼荼说着一激灵给了包顺之后背一拳,“别忘了素汏神的警告,我们与化统正天之间的关系一直很紧张,不能再得罪青净云天,也别再给流光君添麻烦。你也知道,当初是……既然灵者在这里,我们至少……”
“哎哟,我知道,别唠叨了,”包顺之揉揉背,面露不满地说,“后来我跟流光君道过歉……我都下跪磕头了,也该翻篇啦。最离谱的是连达渥罗天也找我的麻烦,凭什么一大堆破事就追我的责。哼,一帮老封建,还养了一大群狗仗神势的孝子贤孙,成天找我麻烦。”
亓霁不太懂他们在说什么,她沉默地跟在这对气氛微妙的夫妻身后,显之索跟筱安洵则警觉地紧跟在她后面。穿过一条青石板大街,再经过一座看着像景区花园里常见的那种木桥,一行人来到一座气势宏伟的城墙前。亓霁抬头估摸着眼前的城墙起码二十米高,城墙闸楼更是又高出十米。未等亓霁看清闸楼上悬挂着的那一排不明物体,城门呜鸣一声大开,包顺之走在最前头跨了进去。
跨过城门后,亓霁嗅到一阵香火味,不多会儿香火味消散,正中间一座灰瓦红墙窄门祠堂闪着几盏昏暗灯火。令亓霁惊讶的是,从外面看上去没多大的祠堂,走进去里面的空间堪比一个现代体育场。厅堂之内灯火通明,房梁墙壁自动升起黑红相间的丝绸帷幔。墙柱上满是金色浮雕,大厅正中间是一张看着像案台的黑色木桌,桌上除了文房四宝外还堆着两摞半人高的文件。包顺之缓步走向木桌,往那雕花木椅上一坐,瞬间一身粗布衣变成红黑绸缎制服。他不仅从之前的灰头土脸变成个面若玉盘俊朗的公子哥,整个人面容清爽不少,束发的头冠上还现出一颗在灯光下熠熠生辉的硕大宝珠。
“狭境之主,”亓霁嗤笑道,一面摘下这一路用来半遮脸的丝巾,“怪我眼拙,竟然没看出来。”
“啊,其实我不想坐这个位置,我自认为不是这块料,”包顺之一手托腮翘腿坐在宝座上笑道,“谁让我哥包颖之整日醉心于自己的研究,对家里的人和事不闻不问,早些年离开我们后不知所踪。唉,老爹被他气得直接倒了,破事都落在我头上。”
“都当大王了还一肚子委屈?”亓霁吃惊道,“先前我还纳闷,像荼荼灵息这般强的美女,怎么会嫁给一个其貌不扬的臭脸邋遢男人。”
“瞪大你的眼瞧清楚,我本相太好看才故意扮丑,方便低调出门。荼荼大名韦芩诗,是云州韦氏巫族后人,美貌是家传的。说起来,她家跟大巫族肖家还是姻亲。我嘛,自幼孤苦伶仃谁见了都嫌,借住在韦家跟荼荼一块儿长大。我那个神经老爹包至丰是个活了千年,冷酷无情自以为是的臭老头,我小时候几年都见不到他一面。我娘摩颂琳娜忙着四处征战,我不记事时她就没了,我跟我哥都在韦氏巫族的保护下长大。话到这里你应该也听出来了吧,我有神族血统,正儿八经的大神族不肖子孙。”
亓霁很意外,这才刚认识,包顺之就跟她谈及自己家事,话多得似乎与她是老熟人。这边荼荼已经命几个个头矮小的蒙面侍者奉茶,三个侍者推来一桌茶点,荼荼亲手捧着瓷杯冲亓霁恭敬地递上清茶。
“甘露茗茶,茶叶是贡品,”荼荼说着给显之索与筱安洵也各递上一杯茶,“各位远道而来一路辛苦。”
亓霁接过茶杯饮了口,身体顿时轻了许多,也不似先前刚入狭境时疲惫。
“好茶,谢谢,”亓霁对荼荼微笑道,“太客气了,我都不知道……”
“把妈妈还给我!”
只听得耳边响起一个甜美声音,瞬间殿内像开了冷气般气温急速下降。门口闯入一个看上去十岁左右,一头白色长卷发的白衣女孩。她那双黑色大眼睛逼人地盯着坐在正中央宝座上的包顺之,右手变出一把冰剑猛地向他冲过去。见状,显之索冲上去将她拦住并夺下她的冰剑,女孩的冰剑在显之索手中碎裂后消失。
“你不是人类,”显之索瞪着女孩厉声说,“气息像妖,却能独闯狭境。”
“我要他放了我妈妈!我只有我妈妈!”女孩尖声喊道,“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怎么又来一个活的……”包顺之看起来十分头疼,“……不是,这都怎么进来的?逢门跟济桥全失灵了吗?”
“把我妈妈还给我!”女孩激动地尖叫,眼泪一颗颗落下来,“还给我!还给我啊!”
女孩个头比亓霁刚好矮一头,亓霁望着女孩一时间愣在原地,出神地望着她的背影。亓霁看女孩一头雪白卷曲的长发,再看她的五官长相明显不是人类。与其说是妖,亓霁倒是从她眉眼神情里看出几分神明的影子,女孩说话时腔调也跟显之索很像。
“你叫什么名字?”亓霁忍不住走过去上前问那女孩,“你好可爱……不是,我只是想……关心一下……”
“我……我是羽,”女孩转过脸昂头望着亓霁,“姐姐,你见到我妈妈了吗?”
这个叫羽的女孩一声奶甜的“姐姐”叫得亓霁心当场就化了。羽的声音触动了亓霁内心柔软的部分,亓霁脸上没表现,心里已经乐开了花。
“你妈妈什么样子?”
“我妈妈跟我一样,白色卷发穿着白裙,”羽眨巴眨巴眼睛,长长睫毛上满是泪珠,“我看到她从火里走出来,一路追着她来到这里。”
亓霁微微一怔,瞥了眼一脸冷漠的包顺之,之后低头温柔地对羽说:“你从哪个方向过逢门?你怎么走得过济桥?”
“她跟你不是一个方向过来,她是马林特朗那边来的。马林特朗巫师国发生内乱,他们的王族争夺王位相互厮杀了快一个月。哦,加坎迪瓦奈已经趁机吞了马林特朗,那里现在是加坎迪瓦奈的附属国,”包顺之面前一本册子在桌上摊开,他用平淡的语气简要叙述了一场腥风血雨的斗争,“这是近几年加坎迪瓦奈吞掉的第三个巫师国。小丫头,我看你身上那个配饰,你老爹怕不是马林特朗的王族之一?看样子是被自己兄弟杀了吧?对了,你母亲几天前就已经死了,虽然她是……没办法,你该庆幸自己还活着。”
这个女孩如今就是个孤儿。荼荼这边用丝帕为羽擦了擦泪水,亓霁则摸了摸羽的发顶。
“羽,今后愿意跟我走吗?”
羽瞪大眼睛望着亓霁好一会,点了点头。
“你看上去很好,我愿意。”
亓霁这会儿有点飘,心想这个女孩太好哄了,转脸望向荼荼。
“荼荼,想麻烦你个事。”
东方发白,狭境内的港口聚满了要搭船的乘客。十四日狭境内已提前筛选好坐船的乘客,十五日去向凡间的渡船要赶在日头完全升起来前启程。渡船船身刷成暗黄色,桅杆上有一面收拢的白旗,黑色甲板上用白色涂料画着许多形状各异的符号。船上的符号亓霁看着觉得眼熟,望着渡船愣了会儿,立在码头呆呆地看着排队上船的人群。
一刻钟后,渡船载着乘客启航,向着日出的方向驶去。亓霁望着渡船远去,转过身对显之索平静地说:“明日十六,我们过盖菲黑门。”
亓霁与显之索从港口返回时,筱安洵正跟羽玩翻花绳,见他们回来,羽即刻小跑着扑过来抱住亓霁。
“姐姐,你果然没走。”
“我说了,她不会回人间,至少现在不会,”包顺之穿着他那身邋遢粗布衣踱步过来,顺手抠了抠耳朵,“否则也不会大老远跑来我这。”
在狭境休整三日后,亓霁一行人就要进入魔界。羽跟亓霁之间的感情突飞猛进,失去了母亲的这个女孩恨不得一直粘着亓霁,但亓霁现在不能带她去魔界。
“若被天界知道你放我去盖菲黑门会怪罪你,”亓霁斜眼望着被荼荼强拉着来送行满脸不情愿的包顺之笑说,“要不我把你打晕吧,假装不是你让我过去的。”
“不用那么麻烦,我怕他们吗,我这比他们那儿干净多了,”包顺之满脸不屑,接着又毫不见外地抠了抠鼻子,“早几百年前老爹就跟上面谈过……他们要是现在来找我啰嗦,我就把狭境里乱七八糟的东西全放出去。”
“那可不行,凡间要倒霉的。”
“没事,让神明加一个月班而已,”包顺之咧嘴坏笑道,“他们都忙着加班,更没精力管你了不是?”
“哈哈!”亓霁忍俊不禁。
“姐姐,我会想你,”羽说着眼泪簌簌落下,“我想跟着你。”
“羽,别难过,”亓霁微笑地望着羽,“将来我救出其他灵者后,我们送你回家。”
“姐姐,我知道你最好了,”羽抱着亓霁细声细气地说,“你还会回来找我对吗,不会忘记我吧!”
“那当然,”亓霁摸摸羽的头顶,“你好好吃饭睡觉,等我有空就来跟你玩。”
傍晚,一道赤色晚霞如火焰般烧红天际。红光照射在狭境内的黑色树林中,林中显露出一座光秃秃的石头山。石头山正面有道刻着巨幅图腾的黑色金属门,门上封印闪着红光。亓霁伸出右手接触封印,封印裂开一道缝隙,亓霁将自己的力量灌入缝隙中,盖菲黑门随即向内开启。
“走。”
亓霁话音刚落,周遭便陷入黑暗。一阵阴风袭过,他们被呛鼻的灰雾包围。亓霁提前张开结界,待灰雾散去后现出另外一个世界。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金属气味,亓霁仰头望天,只见阴沉的天空上不见日头,雷声轰隆隆不间断地响着,不远处黑云攒动。
“亓霁,你是不是进入魔界后变强了,”筱安洵惊讶地说,“轻易就能将周围净化。”
“有东西逃了,”显之索向前走了几步,张望片刻后说,“它们似乎很怕你。”
“我倒是想起一个称呼,鬼见愁,”亓霁打趣道,其实她自己也搞不懂发生了什么,“肯定都是些不入流的家伙。”
脚下的土地有一层薄薄的青绿色藓类植物,面前这片黑树皮枝丫干枯的森林不见有活物,也看不到任何灵体。亓霁伸手轻触树干,大地似乎立刻微微颤动了一下。
“这些树在休眠,”亓霁扶着树干说,“好像是发生了什么事故,所以它们选择沉睡。”
“这里是魔界的西北方,”筱安洵走到亓霁身边说,“我要找的妖族在西南方向。”
“澜氏也在南方,”显之索转头望向亓霁,“你一个人可以吗?”
“在这里分头行动,”亓霁镇定地说,“不必担心我,你们自己小心。”
“如果遇到紧急危险,就把我给你们的种子抛出来,”筱安洵紧张地说,“种子可以传送到安全地带一次。”
“你跟我去那安多纳海域吧,”显之索仍旧盯着亓霁,“你独自去见魔王太危险。”
“其实都一样……我之前想过好几种方案,”亓霁微笑道,“整个魔界都是一片混乱,无论去哪都差不多。我决定先见魔君是出于礼貌——与其躲躲藏藏,不如直接去见他让他知道我来了,看他怎么对待我。何况,天界此时必定已经知道我进入魔界,我要的就是这份明目张胆。”
话毕,三人便各自走向不同的方向。亓霁走出森林后就撞上三个身披鳞甲的面貌丑陋的怪物,对方发出叽叽咕咕的声音,之后摇头摆尾先后抽出兵器,张牙舞爪地冲亓霁扑过来。
“别挡路,丑东西,”亓霁皱眉,“这里天气不好,我现在心情很烦躁。”
三个怪物嘶哑怒吼着超亓霁直冲过来,在亓霁面前瞬间被光幕吞噬。
古都丰沧上空天色阴沉,云雾缭绕暗流涌动。眼见远处云海中一处高耸入云如高塔般的建筑,亓霁似乎理解了涣王为什么把这里称为丰沧。亓霁来到古都那比狭境还高的黑色城墙下,脑子里还在盘算怎么进城才好,突然身下出现一个黑洞,一脚踏空掉下黑洞不断下坠。周围一片漆黑,亓霁什么都看不到,连之前闻到的奇怪金属气味也消失了。情绪慌乱的她掉进一个乌黑金属围成的大笼子里,笼子栏杆有她手臂那么粗,且全都刻着魔族的咒文。那咒文虽然对亓霁没啥效果,但被困在铁笼里的亓霁却怎么也打不开笼子。再加上她这一路下坠身体直接落到冰冷的石板地面上,摔得她现在浑身疼得打颤。
亓霁瞥见笼子外的青黑色墙上有点点暗黄色火光,凭借那暗黄色的火光,亓霁发现这里被关着的不只她一个。在距离她几间牢笼的地方,有一个人形的东西像衣服一样挂在牢笼里面,看样子已经奄奄一息。而那间牢笼的旁边关着一个佝偻着衣服破烂头发花白的家伙,他弓着身子猫在墙角里一动不动。亓霁瞧了瞧自己旁边,这才惊讶地发现旁边的牢笼里关着一只小动物。它毛色如雪,身后拖着条蓬松长尾巴,尖耳朵紧贴住脑门,半个脑袋埋在它一对纤细的前肢之间。它身上有一道一道像是被鞭打过的血痕,背上带着血污的毛发斑驳脱落。它趴着的位置离亓霁很近,亓霁一伸手就够着了它的耳朵。然而,在亓霁的手刚刚碰到它耳朵时,它突然睁眼苏醒过来,猛地抬起头用它那双浅金色眼睛凶狠地瞪着亓霁,咧嘴露出一口尖牙像是在对亓霁示威。
“狗?”亓霁连忙抽回手,“不对,狐狸?”
它动作极快,甩开亓霁时嘴里的尖牙将亓霁的手指划破,牙齿上残留着明显的血迹。它警觉地瞪着亓霁舔了舔牙上的血,之后抖抖身子全身一振变大了三倍,身后出现九条尾巴,不仅全身伤口快速愈合,毛色也光亮许多。它额上显出一个深蓝色弯弯绕绕的印记,随后又迅速褪去。
“九……九尾狐狸!”
亓霁心想自己这什么运气,直接遇到一只上古妖族九尾狐。白狐这会儿合上了嘴,一副高傲的样子端坐在地上冲亓霁歪歪头,亓霁也跟着歪头望着它。白狐眨眨眼,亓霁也跟着眨眼。
“你是怎么进来的?”
亓霁话音刚落,那只白狐突然浑身一抖收敛气息恢复成一尾,头一缩蜷到墙角装睡。青黑色墙上的黑色金属门被打开,一名身形瘦长戴着顶灰色高帽,披着金色斗篷身穿灰袍,面若冰霜眼如青石珠的人型魔族踱步至牢门边,身后还跟着两名穿着铜色鳞甲,手持铜色长戟个头超过两米的魔族卫兵。
“招待不周,”对方一眨眼,口中说着口音古怪的官话,“灵者?”
“是,”亓霁淡定地回应道,“我要见魔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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