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奉秋咽了口水,“你吓死我了!”
“我知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等我……缓一缓,咳咳咳……”
他很快地喘息几口缓过神来,茉瑙丝的双眼和他的眼睛相对,两道声音交叠在一起:
“那个打更的有问题!”
“去追打更那个人!”
这条街道并非闹市,路奉秋选址的时候为了避免郑开新仇家寻来,专门找了个不太显眼的居民区。更夫出现在此本就稀奇。
更重要的是,街道那么长,也没有什么拐角,更夫在出现不久后竟然完全看不见身影了。
“这简直像……犯案之后,再回来巡视啊。”路奉秋像箭矢一样冲了出去,运动之后的热气驱散了他身心的一股寒意。
当他三步化两步飞上屋瓦,很轻易地就看到刚才的那更夫快速逃窜的身影,“果然有问题。”
可毕竟他们反应是慢了,他一路从街巷到了城河。东湖的冰薄了不少,他没有来由地想起之前得知的三名武林高手命丧于此的事情。
结果一个失神,那原本十分明显的人影便不见了踪迹。跟丢了!
路奉秋气得在岸边锤起自己的头,“可恶,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
申安这时候努力地要把他往外推,他要是能抓到这个人,即使不是真的凶手,好歹查探起来也有个方向。
就在这时,一个娇滴滴的声音从他背后响了起来。
“路哥哥!”
他转过头,赫然看见常平公主莫岚儿的俏脸。
硬着头皮,他给轿子上的莫岚儿行了个礼,“公主好巧,来游湖的么?”
“路哥哥既然还是喜欢如此叫我,那我便不勉强了。”莫岚儿慢慢地从轿子上走下来,全然不提上次路奉秋不告而别时她的气恼,“怎样,上次送给哥哥的礼物,可还喜欢吗?”
莫岚儿的话让路奉秋有些摸不着头脑了,“什么……礼物?”
莫岚儿嗔怪着抬手拍他,那动作很大,一阵莫名的熏香顺着她宽大的衣袍冒了出来,“我给你个提示,就在东湖哦。”
路奉秋后退两步,“什,什么?”
黑色的身影顺着城墙角再度冒了出来,路奉秋知道这泥鳅滑手得很,没来得及等莫岚儿的回复,容不得闲聊,他快速说道:“在下有人要追,请恕不告而别之责。”
语罢身化残影,消失在夜中。
莫岚儿脸上的笑意却丝毫不因为他的离开而有半分消减,那弧度在她唇上越来越大,“受着吧,我对你的好,都受着吧。”
——
不久前,侍者将面前三人口中的布球拔出,莫岚儿施施然走到他们面前,眯着眼看着快要冻结的湖面,道:“这东湖,是各位葬身的好去处。”
“鹰爪手、形意王、江南剑是吗?你们奉我皇兄之命,做了不该做的事,就要付出应有的代价。”
其中一人目光惊恐地倒退:“我们……我们只是奉命揍了路小公子一趟,没有伤到他……”
长长的睫毛微抬,露出狡黠的笑意,“也够了。谁叫你们要做二皇兄的狗?”
莫岚儿手一抬,衣袖挥下,身旁的大内高手双目凶恶,巨大的阴影笼罩在三人的身上,随着冰面被凿开,麻绳圈在脚上,三位武林高手有如人间蒸发,唯有一阵气泡的水波升腾而起,但很快,一点声音都没了。
路奉秋眼皮一跳,一切线索在他脑海里联通,让他连抓到那黑衣人时的喜悦骤然淡了。他慢慢走向茅草覆盖坍塌的小屋,听到微弱而尽力的喘息声。
“别再逃了,我不会再攻击你了。”路奉秋迟疑片刻,出声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那人应该是受伤了。废墟里不停地在颤抖,灰尘和碎石撒下,路奉秋也不怕他再逃,帮他掀开了一层茅草。
“皇宫的至宝,给你。”
“什么东西?”不接就扔到地上了,路奉秋狐疑地用衣袖包裹拿过,拳头大小,“你到底是什么人?”
此人,和郑开新无关么?
黑衣人目光涣散,“照顾好……我的家人……”
路奉秋心道大事不好,连忙拉开那人的一张面巾,看到后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那张脸伤痕遍布,根本分不清原貌。更心寒的是,唇色灰紫,俨然中毒颇深。
“喂!”路奉秋感到一阵荒唐,推了那人几下,再探,鼻息也没了。
他给的东西……路奉秋低下头来一看,差点没给掉在地上,他在太后寿宴里亲眼见着皇帝送给皇后,是皇后宝贝得不能再宝贝的那一颗号称最大的夜明珠。
“路公子!是路公子!”
周遭竟有人喊住了他,路奉秋回头,那些人正是禁军打扮。而他们看见路奉秋手上的巨大珠子,又看到废墟里倒着的黑衣人,脸上的兴奋激动之情溢于言表:“这是皇宫失窃丢的夜明珠!路公子竟然将贼人正法!真是功绩辉煌!”
不,不是的。
这分明是莫岚儿安排的。
他背脊浸满了冷汗。想起莫岚儿说的笑的,那湖底的三个人也是她做的!
她问“上次送的礼物”,就是这个么?
不,这些都不重要。
路奉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出来的初衷是为了追伤害郑开新的凶手的,莫岚儿会和这件事有关么?
不,那位常平公主虽然“关心他”,但她高高在上,不屑于关注这种“平民的生活”。
郑开新的事和莫岚儿无关。
既然如此,他在这里没有意义。他现在必须赶快回到申安的身边。
——
月牙的血痕缠上绷带,鞠躬朝着面前的人道,“您吩咐的都已经做好了,留了一口气,但是活不过今晚了。”
黑暗中的人影沉默片刻,低沉地开了口:“没露出什么马脚吧?”
“不会的。”
“行。”那人道,“酬金已经放在约定的地点,去吧。”
“是。”
黑衣耸动,化作影子,融化在墨一样的黑夜里。坐在深处的人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在他屏风的旁边,传出了中年女人慌乱的声音:“奉秋好像和那杂碎关系甚好,不会被他查出点什么来吧?”
“不会的,妈。”他说,“那小子不过片刻热度,况且——”
“小孩子连一把菜一匹布究竟几文几钱都不知道,只要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哭一哭,大人就会上赶着给他送来,给他收拾一地烂摊子。”
“那杂碎玷污了您,还寄信害得婷儿也为此小产,差点命丧黄泉。”说到这里,他双目已是一片阴寒,“他死有余辜。就算是奉秋,那也阻止不了。”
——
“申安,申——”
茉瑙丝冲他摇摇头,路奉秋步子一顿,知道命运的洪流至此已然倾泻而下,没能多一分阻拦。
郑开新最终是死了。这算不上恶贯满盈,却是好食懒做的人,在一个无雪的晴夜,结束了他无为的一生。
“走了有一会儿了。你有追到人吗?”
“那人不是害他的凶手。”路奉秋想起莫岚儿做的那些事,闪过复杂的神情,但此刻不容他再想这些,申安的精神必然随着郑开新的离去而崩溃,“我进去看看他。”
“路奉秋。”
“嗯?”
“对不起,我今晚说的那些话不合适。”
他们之间好像隔了一层淡淡的轻纱,不再剑拔弩张,可也不能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
路奉秋有些不自然地说:“信仰嘛,我,大概能理解。”
“我说的那些话,能不能忘了。”
清风捋过路奉秋的黑色发丝,“……好,我忘了。”
进到屋内,薛神医正在收拾药箱,看见路奉秋,他正要行礼,被后者一手阻止下来。
“神医,不管怎么样,今天是一个合家团圆的日子,多谢你能来。”说着,路奉秋将一个红包塞在他手上。
薛神医握住红包,叹了口气,“路公子,不管怎么说,我都要对自己的病人负责。老夫已经尽了全力,但,显然这伤势是故意为之,无论如何治疗都只是吊着一口气而已。我没尽到什么治疗,人就已经没了。”
路奉秋沉重地点头,“我知道。麻烦您了。那您能告诉我一下,这伤口是什么伤的,有什么特征没有?”
“虽然被拖动过,不过在身体上还是呈现擦痕、剑伤,凶手不止一人。此外下手很准确,留有一口气,但是今晚神仙来了也要毙命。”薛神医说,“这手法定然是专业杀手所为,此人必然是惹上仇家了。”
路奉秋想在脑子里寻找有用的答案,可还是一无所获。和薛神医行礼道别,他缓缓走进屋子的内堂,步伐被放得很轻,生怕打扰了里面的申安。
申安哭得满眼通红,可能哭能嚎的,都在路奉秋来之前尽了。他躺在地上,就在郑开新的身体旁边,眼神呆滞得像是海鲜摊贩上,了无生气的死鱼。
大年初五,原本对路奉秋而言,最重要的一个事件便是温馨的家宴。但他看见灰败的郑开新,和他的义子申安,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的腿软。
不常运动的一张发白的胖脸,如今染上的是一阵灰蓝的颜色。郑开新死前的表情是狰狞的,像是对索他性命的人、也像是对命运的质问。
他这种在雾岭里死里逃生的安平军旧部,躲得过战场上风云莫测,躲得过兵变时山崩地裂,最终却在自己拼死护下的和平生活中,物欲、肉|欲、钱欲,也不知是哪一路,命丧黄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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