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又聊了好一会儿,临走前,路放鑫拍住他的肩膀,“奉秋,这次大祭,你们四个被选中的年轻人都有一套专门的服饰。”
“你的那套,礼部已经专门遣人送来了,你记得去拿,看看尺寸是否合适。”
英魂节大祭避无可避,只能选择将它完成好。路奉秋点点头,“我知道了。”
初雪纷飞,扑在路家的圆圈地砖之上,身后的门已被合上。他才摊了手,挑起眉毛,“反正衣服摆着也不会长腿跑走是吧?以后再去拿也不迟。”
于是,取衣服的事情最终拖延了好几天。
关于英魂节礼制的事情也逐渐明晰,夹杂兵部跑腿的闲杂工作,他穿梭在巷道之中,等到傍晚,从门槛飞跨进门后,就一直蹲坐在自己的书桌前面,支着脑袋发呆。
呆了好一会儿,路奉秋才感觉到自己的脑子重新活泛起来。他把外袍摘下,上面的雪花已经化成水滴,落在烘烤得燥热的地板上,一会儿就不见了。
回过味来,他想起在长街听见的那些流言蜚语,忍不住抱怨着:“我的诗,我家爷爷二叔都没说什么,居然有人说找到什么我抄袭的证据?”
衣服搭在凳子后边,他拍了拍露出来的,被挂在腰边的玉石,“不可能的,对吧。”
可玉石黯淡无光,像是一块死物,像是门被合上,烛光湮灭,另一个人和另一个世界被关在后面,通道彻底合拢。
以前是只要玉石露在外面,便会显出阿归的形;但最近,就是有光透入其中,他也不一定会出现。
阿归没回应,路奉秋等了半晌,随后跳下凳子,开门,对着侧房把申安和小王叫上。等两人提着伞的身影出现在门前时,路奉秋挥手说,“走,去西阁。”
他终于想起了那件被他遗忘了很久的礼服。
西阁的门被推开,木质架子上,窄袖长衫立在其中。白中带黄的麻袍上点缀着玄黑色的纹路,宛若泼墨,也像是火星略过留下的碳渍。
仔细看去,是黑色的丝线缝制而成的痕迹。这使得袍子在简约之余,带着大道至简的奢华。
内衬是棉的,柔软舒适,申安伸手上前挽了挽衣服,“这衣服也就外面是麻布啊。”
衣袖耷拉下来,意识到自己此时是路奉秋的仆人,他放下手,“啊对不起,我,我下意识就上手摸了,我……”
“没关系。”路奉秋也伸手摸内衬,“祭典理应要穿麻布哀思。但大家都是高门子弟,都沾点富贵病,穿不惯麻衣,自然需要棉衣内衬。”
但这话把自己也带在里面骂了,申安:“那你呢?”
路奉秋没说话。可眼下是申安问的,他还是想了会儿,“或许是,或许不是吧。”
申安似懂非懂地点了头,目视路奉秋把衣服从木架子上拿下来,抻了衣服,然后和小王一起协助他套上那件很朴素,也很华贵的衣服。
路奉秋胳膊肘抬起,转了几圈,不勒不紧,刚好合适。“不错。”
“挺好看的。”申安的眼里带着笑意,点头赞许道,“显得你身材又胖了些。”
小王飞速看了路奉秋,然后用力咳两声,“他的意思是……公子壮实有力,不像那些人比花娇的小白脸,风一吹就倒了。”
“申安说的胖也是生活富足的意思。”路奉秋抿着嘴,“那是说我过得好。”
小王看路奉秋没生气,脸上顿时堆起笑容,“这话也就是申公子说了。要是我说啊,公子不得骂死我了。公子平时可是最介意别人说他胖了。”
原本也没什么,可小王夸张的语气让路奉秋被逗乐了,他嗔怪道:“我平时哪有这样?”
这应该是同龄人之间最合适的模样,玩玩闹闹,嘻嘻笑笑。
“王哥你可千万这么说!实在折煞我了,再说,我在路家做仆人,不用那么叫我……”
场中的气氛骤然淡了下来,小王“哎哟”一声拍了自己的头。直到路奉秋问出一句:“怎么回事?”才有所好转。
他走到两人之间,左右看看,“你比我大,还喊小王作王哥?”
“公子啊,这也不是我想占你便宜,但是这申公子老是不改有什么办法?”小王见杆顺爬上去,圆滚滚的面庞透着委屈。
申安却认真地争辩着。眼看面前就要变成一锅乱粥,路奉秋暗叹,赶忙止住话题,“行了行了。”他说,“就这样吧,我们私底下就各论各的,到大家面前纠正过来就行。”
拍了拍申安的肩膀,“我不想和你论那一套,我们永远兄弟。”
申安听了他的话,满眼感动,“嗯。”
小王的大眼乌溜溜的,微红的嘴微微张开,路奉秋转头看他,笑骂道,“你,就一边凉快去吧。”
小王的表情变成夸张的受挫。他撅嘴,而那个心硬的主子又对他召之即来:“来帮我脱个衣服。”
“好嘞。”他立马屁颠屁颠地跑过去。
“哎?”衣服穿得多,脱起来也有些费力。路奉秋用力从里面抽开右手,“好像总觉得有什么硬东西顶在里面似的。”
衣服被抽了出来,小王递给路奉秋,正色道:“您检查一下?”
衣服是由礼部制定,经由多个部门工坊裁定送到路家手中的,“理论上虽然不会有问题,但是如果有些人在衣服上做手脚,到时候英魂节上就麻烦了。”
路奉秋深知此理,表情也有些严肃。
右边手袖出现了一个硬块,从外边倒还感觉不到,只有从里面,通过棉布的柔软才能感觉得到。他抓了几把,“摸着像是个铁块。”
“给我把剪子。”西阁杂物很多,小王给他递过一把。礼服被路奉秋翻了过来,借着光,能很明显看见一个凸起的鼓包。那是后来被人缝进去的,线头不太细密,空隙勉强让里面的东西不掉下来。
拆除的过程并不复杂,但繁琐。路奉秋搓搓眼睛,把剪子抛开,一块黑色的铁块出现在他的眼前。
它约莫两节手指大小。虽然是金属,但是很轻,表面仅有一个球形凹槽,没有攻击性。袖口宽松,麻衣和绣饰繁重,运过来是竟然也没人发现此物,只有路奉秋试穿时感觉到它的存在,“可它为什么会在衣服里面?这是什么东西?”
手指摩挲在金属物的表面,上面有着一些依稀的纹路,凑近一看,似乎是字,但西阁光线不好,他也看不真切。
申安和小王都无法回答他的问题。路奉秋只能翻看一遍衣服。可出乎意料的是,除了这一块突然多出来的东西之外,没有任何问题,甚至衣服内衬,除了多几个针口外毫无影响。
可路奉秋心里总觉得有哪里不踏实。不是被迫害妄想,而是确实存在一个人,他在礼部到各工坊到路家这重重工序之中,千辛万苦地给这一件衣服塞上块东西,却没有别的目的——这样的难度做一件无聊的事,这太不可思议了。
可那人偏偏做了,也做到了。
那字是什么呢?
申安和小王走后,路奉秋把玩着那个铁块,他眯着眼,将它送到了自己房间里头的焰焰烛光之下。
双目不断靠近绿豆大小的两行字,一共两面。看完一面,他呼吸突然紧促起来,迅速翻转手腕——
他近期熟悉到极致的一首诗——正是他在诗词会上“作”的那首。
除了“埋骨青史”变成了“名垂青史”。其他字句一模一样,一点都不带改。
“噗——这是啥?”他叉着腰从凳子上站了起来,“他给我费尽心思地塞进一个铁块,结果是想让我看看上面的这首诗?可除了阿归,就没有人比我更熟悉这首诗了吧……”
“哟?”光影折射闪烁,显出阿归的身影。
阿归从容地站在地面上,伸手和路奉秋打了个招呼,“好久不见,看来这段时间发生了不少事嘛。”
路奉秋站在原地,手慢慢地放下铁块,眼中难掩激动之色,讲出来的话却嘴硬得很,“你终于出现了?我都快以为你终于走了呢。”
“我这种怨灵啊,不把你缠死是不舍得离开的。”阿归打了个呵欠,看上去有些疲惫,他和路奉秋解释道:“我现在的状态有点类似于冬眠。要不,你来和我讲讲最近发生了什么呗?还有,这东西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路奉秋跟他说了一下近期英魂节的安排后,重新把目光带到铁块上,背靠椅子,他的手指敲打着桌面,“可能是诗名太盛,有谁把它雕刻下来了吧?”
阿归恍然大悟地点点头,“你是说,是你的崇拜者故意放给你的?”
“是你的崇拜者!诗是你作的嘛。”
“真谄媚啊路奉秋,明明举世都知道是你的好诗了。”阿归撑着桌子,缓缓地弯下身来,“哎,那就算是我作的诗好了,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我之前说的,把玉……”
路奉秋听意思不对,立刻回绝:“不考虑不考虑,你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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