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个人

少年们远离了赛场的喧嚣，走进高大巍峨的教学楼中，空荡的楼里回荡着韩罂沉重的脚步声。

林清苑感受到男孩略有急促的呼吸，关心道：“你累不累，要不还是把我放下来吧。”

“我不累，马上就到了。”少年边说边把他往上托了托。

一股暖流涌过林清苑的心头。韩罂和他一起长大，小时候别人欺负他韩罂总是第一个站出来保护他，上次他打羽毛球受伤也是韩罂照顾的他。比起言语的表达，韩罂带给他的更多是行为上的感动。

“吱呀”医务室的门没有锁，一推就开了，里面空无一人。

韩罂轻轻的把少年放到床上并为他盖好了被子。

“老师可能在赛场上，你先到床上躺一会，我这就去叫老师。”

韩罂走后，四周安静了下来，脚腕的疼痛变得尤为明显。“睡一会吧，睡着了就不疼了。”少年慢慢阖上双眼，呼吸渐渐变得平缓……

半晌功夫，空荡的走廊再次传来走路声。少年栗色微卷的头发有些杂乱，呼吸急促，发梢和衣襟被汗水打湿了。

随着他渐渐接近医务室，脚步声也在有意识的放轻。

门被轻轻的推开，空荡的医务室里只有林清苑安静地躺在床上，米色窗帘被风轻轻地吹起，窗外洁白的栀子花静静的开放，屋内弥漫着甜而不腻的芳香。阳光洒落在少年的眉梢，纤长的睫毛乖巧的垂着，让人不禁联想到“睡美人”这个词。

赵倾慕看到这场景缓缓的舒了口气，站在门口挠着后脑勺纠结是看一眼就走还是进去待一会，纠结了半天还是蹑手蹑脚的走进来搬了把椅子坐在睡着的少年身边。

他板板正正的坐在椅子上双手放在膝盖上，连大气都不敢出，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另一个男孩睡觉，生怕弄出点什么动静扰人清梦。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少年的睫毛先是像蝶翼般颤动了几下，赵倾慕以为他要醒了急忙站起身来，谁知他嗓子里突然发出无意识的呢喃，“嗯……别走。”

赵倾慕条件反射的答道：“我不走我不走。”

少年听到这话后，稍微安静了一小会儿。

赵倾慕松了一口气，刚坐回椅子上，林清苑又小声呜咽起来。

“别……别丢下我……呜”。颤动的眼睫毛逐渐被渗出眼眶的泪水打湿，纤长的睫毛糊成一撮一撮，少年难受的蹙起眉毛，手指不自觉的攥在一起，呼吸渐渐有些急促。

赵倾慕腾地站起来，手足无措的给他掖了掖被子，随后又试探着摸了摸少年的额头，凉凉的有些湿润的感觉，是少年出的冷汗。

他急忙从抽屉里翻出纸巾给少年仔细的擦拭额头上的汗水和脸上的泪水，看着满脸泪痕的少年他心里也一阵阵的难受。

终于在他不断的安抚下，少年的情绪逐渐稳定了下来，攥紧的手也慢慢松开。

趁着少年放松下来的阶段，赵倾慕用柔软的纸巾去擦拭少年被汗湿的手心。

“别走……唔嗯……”当他触碰到少年的那一刻，少年发出了带着哭腔的呜咽声，晶莹的泪珠再度顺着眼角滑落了下来，随即紧紧的攥住了赵倾慕的手。

少年柔软的手带着微微的凉意，触感那么真实，赵倾慕心为之一动，双手握住少年的手试图给他带来温暖和安心，他柔声安抚道：“我不走，我一直在，不哭不哭。”

·

林清苑做了一个梦，一个宛如梦魇般纠缠他不放的童年噩梦。

漆黑的夜晚，乌云密布，下着瓢泼大雨。身材高挑的年轻女子摔门离开，幼小的林清苑追出去好远用手紧紧抓着她的衣角不让她走，眼泪大滴大滴的滑落下来。

他哽咽着说：“不要离开我们，求你了……妈妈。”年轻女子顿了顿，抹的鲜红的嘴唇轻启说出了一句冷冰冰的话语，“放开，我已经不是你妈妈了。”随即甩开了他的手，头也不回的走了。

这句话宛如一把刀子，狠狠的捅进了男孩火热的心脏，男孩感觉自己的心一点一点的冷了下来，他不敢相信那是他妈妈说出来的话。

男孩子磕磕绊绊的在后面追，冷冽的风夹着冰凉的雨点砸落到他的身上，漆黑的夜幕笼罩大地，四周寂寥无人，损坏的路灯摇摇欲坠，没有一丝灯光的黑夜没有一点温情的家庭使得男孩心灰心意冷。

雨水混着泪水糊了满脸，他看不清路“啪叽”一声摔进里泥里。裤子破了，衣服脏了，泥水顺着脸颊往下淌，胳膊肘擦伤流淌着鲜血，疼，特别疼，不管是身上还是心里。

他含着泪抬头望去，已然不见年轻女子的身影。

——

他从小就很羡慕别人家的孩子，别人家的孩子发烧时都有妈妈的陪伴，而他发烧时给他喂药的却是爸爸；别人家的孩子都有妈妈去开家长会，而坐在他位子上接受老师表扬的从来都只是爸爸。

他不明白不理解，为什么妈妈宁肯花好几个小时化妆也不肯看他一眼关心他一句？肯定是他做的不够好，所以妈妈才这样的。

他主动要求爸爸给自己报了好多补习班，还去学了书法、舞蹈、声乐、跆拳道等，别的小孩在路边嬉戏打闹的时候他在补习班里刻苦读书。写书法笔把手磨破的时候、学舞蹈狠狠地摔倒在地上的时候、学声乐练习到嗓子生疼的时候、练跆拳道汗流浃背的时候，他一边努力忍着溢满眼眶的泪水，一边告诉自己要变得优秀才会被爸爸妈妈喜爱才能被大家喜爱。

可是妈妈还是没有注意到他，不，是妈妈心里根本没有他所以永远也不会注意到他。

那个女人永远也不会知道他付出了多少努力克服了多少困难才能拿到那一叠叠金光闪闪的荣誉证书，也不会理解那个稚嫩的男孩如视珍宝般小心翼翼地捧着那些证书等待她夸奖时坎坷不安又激动万分的心情。

她手上有着很漂亮的美甲，但是她不知道美甲片划到男孩手上有多疼，她更没有注意到当她随意一挥将那些饱含着男孩心血的证书扫落到地上时，男孩眼眸中满含期待的那束光不复存在了。

他亮晶晶的眸子猛然间暗淡了下来，跪在地上颤抖着双手将那散落一地的证书一张张的捡起，委屈的泪水流了满脸遮挡了他的视线。

眼泪像开了闸门似的涌出，他伸手去抹去擦也只是在做无用功，冰凉的液体依然顺着指缝往下蜿蜒。大滴大滴的眼泪宛如断线珍珠般噼里啪啦地砸落在证书上，晕染了大片笔墨的痕迹。

他一下子就慌了，秀气的眉毛紧紧的蹙在一起，手忙脚乱的抹着证书上的水痕却越弄越糟糕。他看着自己视若珍宝的东西被妈妈像扔垃圾一样的打落在地上，看着那些原本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宛如少年那颗纯真内心的证书变得乌七八糟。

那一刻委屈、不甘、失望、痛苦等负面情绪一瞬间涌上心头，他蜷缩在墙角将小脸埋进臂弯颤抖得哭成一团。直到爸爸回来将他搂进宽大的怀抱，他冰冷的身躯才感受到一点亲情的温暖。

那一天他终于明白，不是他做的不够好，只是妈妈不爱他而已，她可以为做指甲烫头发花好几个小时，却不愿意花几分钟看看他的奖状，也吝啬给予他一句表扬的话语。

——

“为什么……为什么要离开我们……我还没有……没有和你去过一次游乐园……呜……你也没有给我开过一场家长会。”男孩低下了头，肩膀随着哭泣颤抖着，泥水渗进伤口里，疼的少年禁不住哆嗦了起来。但是比起身上的疼痛，他感受到更多的是的心脏被撕裂般的痛苦与深深的无助。

他哭的浑身打着抖，小脸皱在一起，捂着心脏的位置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心痛的仿佛在滴血，那颗向往幸福家庭的心破碎了一地，再也无法拼凑起来。

他已经彻彻底底的被妈妈抛弃了，往后的十几年二十几年乃至一辈子，他只能看着别人幸福美满的家庭黯然神伤。

那个女人带给他的，将是用一辈子都无法抹平的心理创伤。

雨水、泥水、血水混杂在一起，男孩撕心裂肺的哭声融进了冰冷的黑夜里，消散在瓢泼大雨里。

冰冷的雨水不停的拍打在他的身上，男孩脸色苍白，嘴唇冻的发紫。时间一点点过去，神智、意识、力气、逐渐从身体中抽离，冰冷逐渐席卷了全身，疲倦的少年失去意识倒在了倾盆大雨中。

漆黑的夜晚，只有雨在不停的下，世界仿佛只剩下他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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