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告别

夏天似乎也很适合分别。

在即将离开兰城的日子里，陆意和俞然一起到何家找过几次何休，可都被何母以儿子正在准备远行的行李所拒绝了。

两人站在何家大门外，很不是滋味，俞然想翻墙进去，但被陆意拉着走开了。

许景明这几日都在城主府中读书，偶尔出门透气，指点一下书房外练剑的堂妹许心宁，说些从华宁书院学来的剑法心决。

许心宁虽然调皮些，但练剑的时候无比认真，只是会在饭点准时说肚子饿，便拉着许景明在城里到处找好吃的，许景明一向拗不过她。

她总是说，天下美食怎么都比不过家里的，可又说，家里的都吃腻了，尝尝外面的也是一件美事。

偶尔也会遇见无聊闲逛的书院同门，都是些学妹，见了她都连忙问好。至于同级甚至更高级的基本都在准备书院大比或者华宁入学测试，哪能像她一般整天玩耍。

许景明多年没有回过兰城，这几天跟着许心宁到处跑，也想起一些孩童时模糊的回忆，一向古板严肃的他，也时不时露出淡淡笑容。想着过两天就回华宁书院，大概一辈子也不会再回来，在这好好放松也无关紧要，自己已经好久没有笑过了。

华宁书院每年收录从各地来的学子千人，基本都是通过书院大比还有华宁测试的优秀学子，至于像今年由许景明这种书院人来通知入学的，还是因为王朝改革，需要吸纳地方势力。

至于这种改革是好是坏，还得时间验证。

明天就是离开兰城的日子，许景明趁着许心宁吃饱喝足午睡的时间，拿着自己的檀木剑匣，独自出了门，不知去见何人，只是没过多久就回到城主府。找到父亲许云，谈了半个时辰，直到听见外面许心宁叫嚷着想让许景明再教教她一些剑术，这才起身离开。

时间一点点过去，终于到了离别的日子。

城外官道，一众行人前立有六匹高头大马，通体为白，马鬃细长，是厉州牧场所养的白踏马。因为燕州和厉州相邻，基本整个燕州南部都是用的厉州马。

六人拉着马缰，和自己熟识的朋友说着话，有些感伤的已经留下眼泪，因为怕丢了面子，才没有出声。一些爱慕六人之中某人的少女，只是远远看着，想说些思念的话，却又不想靠近，不想自己泪水打乱妆面，留下不好印象。

陆意看着三天不见的何休，只是上前抱了一下这个从小玩到大的朋友。何休也抱了一下俞然，听着对方笑呵呵的说以后一定要常回来看看他们两。何休强忍着，没有哭出来。

三人无话，却也像是说了很多，只是眼神接触，便明白对方想说什么。

陆意递上一本书，是以前他们第一次看的杂书，一本武侠小说，还是陆意从家里带去的，也因为这本书打开了三人的新世界，知道了这天下还有能一剑劈山的绝世高手。

当时俞然看得激动，站起来喊道：“哪天我也一锤子砸碎一座山，何休你啊，记得写首好诗夸夸我，这你在行！”

陆意在一旁笑着。

“以后啊，记得常回来，我给你再带几本。”

何休默默点头，接过书本，放入背后的木制书框里。

“还有我的，这可是我这几天打的一把青蓝纯钢剑，起名故辞，这名字咋样，我想这名字一个晚上嘞！”

陆意打趣道：“想一晚上，这九年书白读了啊，不过这名字的确好。故辞，春水故辞青山去，人生何处不相逢啊！老俞你这次是真有些文化水平！”

俞然只是挠着头嘿嘿笑着，他当时没想这么多，只觉得故辞二字很适合何休，所以就起了个这名。现在被陆意这么一说，觉得的确没错，挺好的名字，那说明自己还是挺厉害的嘛。

“谢谢俞哥了，我会一直记得你们的。”

何休从俞然手中接过剑，剑鞘还是他最喜欢的白榆木，心里越加欢喜，右手负剑，躬身一拜，行剑士礼。

剑士礼一般都是拜前辈高人，或者是两人比剑讨教之前，尊人尊剑尊礼，是中三礼中最正式的。

陆意二人也不阻止，同样以剑士礼回应。

三人同躬身，同抬头，一起哈哈大笑。

而另一边，许景明也要离开了，面前只有许机和许心宁两人，至于父亲许云为何没有出城送行，没人说起，大家也不介意，另有原因。

许景明一身白衣，温文儒雅，这几天只是在城中露面几次，便让许多豆蔻年华的怀春少女暗生情愫，又得知他来自华宁书院以后，更加爱慕十分。

自古才子引佳人，无外乎是。

只是他现在没有半点儿女情长的念头，对除家人外的所有人都是一脸无情冷漠，没想到这反而引得许多女孩对于高冷公子的向往。

用陆意的话说，丑人多事，美人事多。

这倒真是个道理。

许心宁也打趣过堂哥，只是每次都会被摸摸头，自己只能张牙舞爪的胡乱反击，反正不疼不痒，许景明也不管她，心里却怕她伤到哪里，自己又得头疼。

“哥，过几天我就来华宁书院了，你可得带我去燕都好好吃一顿，否则我就告大伯你欺负我！”

“好，来的时候记得和我说。”

“是不是我去书院以后，就可以报你的名字，就没人敢欺负我了？”

“那是书院，不是帮派。再说，谁敢欺负你啊？你别欺负别人就是好事。”

许机无奈摇头，拉过许心宁，敲了敲她的额头。

许机和许景明被这丫头的想一出是一出逗笑了，许景明只好连连说好。许景明已经是华宁书院武铭院中二十八天子剑之一，除了几个夫子和院长，已经没有人会明目张胆的和他对上。傲人天赋且不说，更何况许心宁如今实力，已然胜过书院中大部分人，只是他不爱争斗，一向低调行事。

等许心宁问完所有问题，许机和蔼可亲地看着两个儿女后辈，对许景明说道：“景明啊，你也将要及冠，我记得就是今年冬初了吧，你父亲有没有帮你想好表字？”

“我爹他前几日和侄儿说过，等及冠之日，会特请二叔来华宁书院，为我行及冠礼，表字单字一个潜。父亲说我能潜龙腾渊，我当不负如此心意。”

许景明眼神坚定，手中剑匣无风自鸣，剑气忽起，卷动地面落叶。

许机见此，很是欣慰，这小侄已经剑由心动，步入六境同心，这是无数人梦寐以求的境界，同心之后，才是真正称得上武道有成。

如果成功修得七境，意剑合一，便会引来朝廷招揽，只要进入军伍，未来当上王朝的一地将领，裂土封侯也不过是时间关系。

“那以后心宁就交给你照顾了。她生性顽皮，你多照看着些，不让太惯纵于她，如果做了什么错事，你尽管和我说就行。”

“侄儿知道了。”

一旁的许心宁听到自家爹爹揭她底，拉着许机的手，有些不服。

“爹！我哪里顽皮了！”

叔侄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嘴角上扬。

兰城官道可直通兰城，今日众人分别，三日以后就可以到达燕州首府华宁城。

整个王朝因文武兼修，驿站烽火官道更是遍布全国，燕柱并齐卫石穷厉八州无数地域，只要有大明人居住，官军驻扎的地方，官道一定通达。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官道所及，尽是臣民。

百年官道修建耗尽祖宗遗产，不过也正是因为这错综庞杂的官道系统，让大明王朝能在一次次外族入侵的时候调兵遣将，救危难于水火，阻敌兵千里国门外。

在大明读书人的治国书中无不提到，如果不是千空部落和云泽部落内关系复杂，没办法尽举国之力修建庞大官道，那这天下不知道轮到谁。

大明王朝历任帝王同样十分明白这个道理，在官道基础上还修筑了民邮兵邮道，改战乱时的兵马两道为六道，其中安抚人心，改道田地房屋，归置沿路民众就花去半个国库，幸好民众越见富裕，纳税无数，于君于民，皆大欢喜。

而此刻六人六马，已经准备上管道前往燕都。

叙旧良久，何休等人骑上白踏马，拿好行李，和众人告别，随即一骑绝尘，官道上只留有漫天黄沙。送行众人望着远去的身影，久久不语，直到消失在视野里，这才打道回府。

陆意很早就看见了许心宁，只是顾及她身边那个中年男子，只好远远看着。对方也察觉到他的目光，看到他为了送行何休，特意穿上剑士青衣，心中不知想着什么，俏脸微红，转头不再去看。

送别的人离开后，陆意慢慢跟在许心宁身后，即使中间隔了许多人，他也不急。许心宁时不时回头，望着那个少年，眼中满是欢喜。

许机像是没有发现两个年轻人的小动作，只是走着走着，就送开拉住女儿的手，独自走在前面。两人见此，都心生羞意，陆意很感谢这个未来老丈人，把之前腹诽的话全部从脑中删去。

和俞然说上一声，他也明白，不再打扰陆意，只是看着陆意偷偷接近许心宁，心里空落落的，不知道想起谁来。

低着头慢慢走的许心宁只感觉有人戳了一下她的腰间，本能反应准备转身动手，一声熟悉的声音阻止了她，正是从人群中摸过来的陆意。

“心宁还想打我啊？好怕怕。”

许心宁看着眼前这个白袍少年，脸颊如血滴白玉，剔透红光，迅速低头，不敢抬头，怕对方看见，又得打趣一番，只好连忙跑上前，却被陆意抓住了袖子，拉了回来。

“你干嘛呢，我爹在前面呢！”

还是没有抬头。

“怕啥，老丈人这是特地给我们相处机会的啊！”

“什么老丈人啊，我可没答应要嫁给你！你别乱说，小心姐姐我打你！”

“你没答应，那你也没说拒绝啊，是不是嘛！”

陆意哈哈笑着，右手拉住身旁美人，许心宁只是小声嘀咕一声无赖，象征性挣扎一下，便放弃反抗。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和陆意相处，小脸滚烫，快要熟了一般。

陆意歪头一瞧，伸手一戳，又引得美人娇嗔，幸好周围人都在讨论自己的事情，没人发现，否则这白猫入怀，秋水涟波的绝美模样，不知得牵动多少凡人心思。

女孩心情慢慢平静下来，和陆意手拉手，说着话，走回兰城。快进入兰城的时候，陆意放开手。许心宁终于得以逃脱，连忙闪身，只留下陆意一人在原地看着对方背影，温柔笑着。

而城主府上，许云看着这一切，只是喝着茶，没有说话。

日色下沉，许云举目眺望远处葱葱绿绿的望北山，眼中闪过半分疲态，叹了口气，深深呼吸，感受着天地间细小变化，悠悠说道：“这燕州，要下雪了啊。”

六月，盛夏。

当六人离开兰城的第一个晚上，天空无端落雪，只是所有人都已经沉在梦里，无人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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