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朝摄政王惠凌王得了一种怪病,寻遍天下名医,无果,于是立言,能医此病者,必有重谢。
杨瑾言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给人看病。
主人家对她说,姑娘是神医,为何不去一试。
杨瑾言淡淡地笑了笑,盘了盘手中的佛珠,回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我若是前去,药到病除。
主人家不解,为了赏金,向惠凌王派出的人推荐了她。
杨瑾言也不恼,不温不愠地对使者说:“这么多年了,也是时候该去一趟了。”
使者不明,讯其意。
只见杨瑾言笑而不语。
………
王府很气派,朱红的牌匾上刻着四个镶金的大字——惠凌王府。
杨瑾言提着裙角,从马车上下来,看了一会儿惹眼的牌匾。
使者见她停下,便寻着她的目光看去。
杨瑾言轻轻抬手,似是要抚摸早已风干的墨迹,对着使者笑了笑,说:“我记得上次离开的时候,这里挂的还是“长泽王府”,已经好久了啊。”
使者愣了愣,略带感叹地说:“神医果然已经许久未来,王府的牌匾已经换了有十二年了。”
“一轮了啊。”杨瑾言喃喃道。
她放下了手,将佛珠挽入衣袖,对身边的使者说:“走吧。”
使者正欲带她进去,只见那位清雅的女菩萨已经迈过府门,向里走去。
越往里走,使者就越奇怪:明明应该是他来带路,怎么这位神医对这里感觉比他还熟?
到了王爷的房门前,使者向家仆表明来意,家仆便进去请示惠凌王,得到许可后,领着杨瑾言往里走。
转了两个弯,末了,在正对面的香珍木榻上,卧着一位约莫三十出头的男子,用手轻轻撑着头,乌黑的长发洒在身前,虽然阂上了双眼,但不难看出,是一位玉树亭风的相公。
杨瑾言微微打量了他一番,眨了眨眼,不动声色的笑了。
这么多年了,再次见面,竟还是初见的那番景象。
那时,她还叫杨锦年。
那一年,她正处豆蔻年华,去师傅房中替他拿令牌,却看见榻上卧着一位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只不过,那次他的眼睛是睁着的,闪着光的眸子略带兴趣地打量着她。她也不甘示弱地瞪了他一眼,然后开始寻找师傅的令牌。
找了半天,都没见踪影。她有点慌:师傅可是要面见太后呀!
正在她焦头烂额之际,那个少年伸了个懒腰,坐起来,甩了甩右手指尖挂着的褐色令牌,懒洋洋地说:“你在找这个吗?”
她定睛一看————就是那个!
但是她觉得对方的样子好像不太想给她。她咬了咬唇,小声“嗯”了一声。
“你想要吗?”少年的兴趣更浓了,站了起来,向她走过去。
她向后退了几步,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非常礼貌地说:“公子可否把它递与小女?”
“可以,但是……”少年的的眉毛挑了挑,笑眯眯地说:“你怎么证明这是你的啊?据我所知,这可是太医院黄老头的令牌啊。”
少年的笑让她心头一颤,眨了眨眼,也笑眯眯地回答:“回公子的话,黄师傅是我老师,他忘带了,这才让我回来取的。”
“哦。”少年围着她转了一圈,故意道:“你怎么证明你说的是真的呢?万一你别有用心,我可是要担责的。”
她立刻明白了,这个人就是在拿她消遣。但她没有办法,只能弱弱地说:“真的,没骗你。”
少年又转了一圈,眼睛转了转,目光落在她左手手腕上的玉镯上,灵机一动,说:“这样吧,你把你的镯子压在我这,就算一个担保怎么样?”
看着紧咬着嘴唇一言不发的小丫头,他欲擒故纵道:“那就算了,这令牌……”
她猛地抬头,把左臂伸到他面前,有点不舍地说:“公子拿去吧。”
少年又笑了,轻轻摘掉她手上的镯子,并将令牌撂给了她。
她立刻跑去找师傅,连再见都没来得及说。
少年看着小姑娘灵巧的背影,突然想到什么,向外喊到:“丫头,你叫什么?”
“杨锦年!”远处的小姑娘头也不回地喊到,还跌了一下,差点绊倒。
他看着手中的镯子,笑了笑,揣入怀中,心想:今天是五妹的生辰,本来忘了给五妹准备礼物,才来找黄老头的。这下五妹的生日礼物就有了。
“果然是小丫头,真好骗,看她那不舍的样子,这镯子应该是个好货!”少年对自己的成就有些自豪,甩了甩飘逸的长发,走出了门。
只是,他可看不到,小丫头转过去的那一刻,露出了狡黠的微笑:她又不傻,那个镯子只不过是集市上五文钱买的,只不过经过她精湛的演技的衬托,到给人一种宝贝的感觉。
而此时此刻,十二年后,她脸上依旧带着微笑,双手合十行礼,恭恭敬敬对榻上的人说:“在下杨瑾言,给殿下请安。”
熟悉的声音随风传入男人的耳朵里,也不知他听到的到底是过往的美好还是苦涩,只是那双轻轻闭上的眸子缓缓地睁开了。
他怕,看见她,害怕当年的痛苦再一次涌上心头,怕看见她眼中的泪光。
然而,引入眼帘的竟是一张眉眼弯弯的脸,让人看不出一丝悲伤。
他直起身来,斟酌着开嗓:“阿年……你这些年…过得还好吗?”
杨瑾言勾起的朱唇微微张开,风轻云淡地答道:“回王爷的话,这些年偶尔出出诊,闲来无事便抄抄佛经,倒也落得清闲自在。”
“是了。”他喃喃道,“这般闲云野鹤,青灯古佛的日子不正是你之所求吗?”
那是离别之际,杨瑾言为了你他忘记自己而说的话,她自己也没想到这十二年间,自己居然真得变得如此佛系,活成了最不像的自己。
杨瑾言缓缓立起右掌,仍是笑着看他,意味深长地说:“吾之所求,未必吾之所欲。”
“阿年……你……你真的,放得下吗?”他拂了拂衣袖,正对着她站了起来,眼神直对她的目光。
仿佛当年他骗来的礼物被以前的五妹,如今的泰安公主嫌弃并鄙视后,气乎乎地找到她的闺房门口搬了条小板凳,当她出来时立刻站起来一样。
“你个奸商!你知不知道你干了什么好事?”少年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
杨锦年也不内疚,提着手中的小药箱走到少年跟前,昂着头,叉着腰,很有气势地说:“不用客气,医者仁心,帮助别人是应该的。”
“帮助个鬼哦!你可知道因为你的破镯子,我在五妹和众皇…兄弟面前丢尽了脸?还医者仁心?我看是医者无心吧!”少年越想越气,伸手就给了杨锦年一记疙瘩梨,力度虽然不大,但可把小姑娘气着了。
“欸,我说公子,是你先坑骗我的东西,你还来怪我?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啊?正好我是这一方面的专家,给你瞧瞧,开个药方!”杨锦年看起来是弱弱小小的一只,但在太医院,嘴上功夫可是数一数二的。
少年一听,来劲了,准备吓吓她。于是他抱着膀子,神秘兮兮地说:“你可知道我是谁?”
“谁啊?”杨锦年故意装作一脸疑惑的样子,却早已准备好了下一句话。
“本公子可是……”
“神经病呗!”杨锦年吐了吐舌头。
少年深呼吸了一口,正准备开口,没想到黄太医居然来了,刚看清他的脸,就立马行礼,道:“参见长泽王殿下。”
杨锦年眨了眨眼睛,搓了搓手手,心想这下子完了:好嘛,骗了当今陛下最喜爱的皇子还把皇子给骂了……
“没意思。”少年瞥了黄太医一眼,略带失望地说,“不能卖关子了,无聊。”
少年放下着句话,转身就走。
杨锦年看着他的背影,暗自松了一口气,正准备走开,突然少年又回来了,把她打量了一番,若有所思。
然后突然一手拽着杨锦年一手拎着小板凳,对着一脸懵的黄太医喊了一句:“老头,你徒弟今天借我用用!”
少年拽着杨锦年跑到宫墙旁,杨锦年气喘吁吁地问他:““殿下,你干嘛拉着我跑?”
少年捏了捏杨锦年的小脸蛋,问道:“你是医生?”
“昂。”杨锦年不敢拍掉他的手,也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你既然会医人,那你也会医动物吧?”
“嗯?”杨锦年大大的眼睛里充满了疑惑。
少年松开了手,对着墙角学了几声猫叫,不一会儿就溜出来一只橘色的小猫,只是走路有些不稳,大概是腿受伤了。
杨锦年立刻明白了他的用意,说道:“殿下要像医猫,可以去御兽坊,何必……”
“本王不放心。”少年将猫抱在怀里,猫猫似乎很是黏他,一直在蹭他。
“那在下殿下就放心?”杨锦年试探着问。
“非也。”
“那为何……”杨锦年还没说完,就被他打断了。
“因为杨小大夫有把柄在本王的手上。”少年把猫塞进杨锦年的怀中,杨锦年立马接住,不过猫猫好想还想回去。
“……这么点小事殿下就大人有大量饶了小人吧……”杨锦年自然知道他指的是自己骗他又骂他的事。
少年拍了拍她的头,笑嘻嘻地说:“杨大夫若是能治好这猫,我们之间的事情一笔勾销。”
“嗯!我一定会治好这只小可爱的!”杨锦年昂起头对着少年开心地笑了。
少年一下子愣住了,不过据他后来在御花园中说的话,那是他见过最灿烂的笑容,因为后来,王位之争便开始了。
兄弟之间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让他感觉到烦闷,便时常来找杨锦年这个单纯的小丫头聊天,他觉得跟她在一起好想那些事情就不会烦到他,跟他没关系。
那时,他不是什么父皇最喜爱的妃子的孩子,而是小丫头一人的少年郎。
就这样一晃两三年过去了,长泽王已满十八岁,是时候该选王妃了。
他满心欢喜地跑去告诉父皇母妃他要娶小姑娘为妻时,却被告知,就在昨天,他与柳国公的女儿柳仪莲定下了婚约,不日择婚。
他执意退婚,皇上不肯,于是他当场就踢翻了桌案,以表决心,结果被皇上罚了禁闭,不得出丽贵妃的宫殿。
杨锦年听说此事,便求他母妃让她见他一面,丽贵妃本是不愿,但小丫头在外面跪了三天,她的心最终也软了下来,放杨锦年进去了。
杨锦年再见到他,他显得颓唐了许多,丝毫没有之前的意气风发,倒像一只岌岌可危的病猫。
杨锦年扶着墙坐下,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开口。
他亦没有抬头,只是弱弱地说了一句:“你若也是来劝我的,那你便走吧。”
“你为什么非要娶我为妻。”杨锦年咬了咬嘴唇,“甚至不惜忤逆你的父皇?”
“阿年,你又怎会不知道呢?我只想,只想娶你一人……”少年的声音越来越弱,最后几个字,杨锦年差点没听见。
“可是娶我,没有任何好处。”杨锦年依然低着头,她确实是托丽贵妃之命来劝他的,本来早已下定决心,但,她现在却动摇了,“而你若是娶了柳仪莲,你的太子之位便稳了。”
“阿年,我无心朝政,只中意你。”他的声音依旧很轻,似乎有几惧怕。
杨锦年心中的最后一条防线也破了,规规矩矩地跪了下来,对着他磕了一个头,认真地说:“既知君心如此意,我必不负君。”
少年抬起头看着她,笑了,脸上的阴霾少了许多。
之后,宫中人皆知,长泽王殿下绝食七日,只为退婚。
第八日,就连那柳家的女儿都看不下去了,前来请陛下收回成命,然天子之言,言出必行,无果。
第九日,长泽王已经奄奄一息,丽贵妃泣不成声。皇上来看他,只对他说了一句话:“你死了,杨锦年要为你陪葬;你拒婚,杨锦年便是祸水的红颜,死罪一条,你自己想想吧。”
“父皇,您不能……”
“那你就老老实实地把仪莲给娶了,你再妄动一下,杨锦年就必死无疑。”他最敬爱的父皇甩下这句话便离开了,留他一人在那里,看不见脸上是什么表情。
长泽王大婚那一天,一直被关在牢里的杨锦年被放了出来,向师傅道了别,走过高大雄伟的宫墙,走过张灯结彩的长泽王府,走过迎亲的车队。
他在高头大马上默不作声,她混迹于人群中独自前行。
那一别,便是十二年。
十二年后,她早已不是当初的那个无拘无束的杨锦年,而是闲云流水的杨瑾言。
想到这,杨瑾言将佛珠攥在手中,从容地说:“佛曰:我执,痛苦的根源。所以,惠凌王不如放下,忘却往事,面对当下。”
“这,就是在下开的药方。”
他好像不认识她了,望着她的眼神中多了许些陌生。
“你真是阿年?”
“在下名曰:杨瑾言。”杨瑾言微微一笑,再一次双手合十。
他听罢,兀自笑了笑,喃喃自语道:“果真,医者无心。”
这次才是真正的道别了。
杨瑾言走出屋内,看到了森森松柏,看到了繁花似锦,看到了绿草如茵。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
万物皆空。杨瑾言看了看不远处的小王爷,对着他温柔地笑了笑,跨出了府门。
回到山中小宅,杨瑾言把出发时抄的佛语又抄了一遍。
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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