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我请了假,在寝室庄重地等待着陈广树的回信。
我本以为,他还会趁着考试的间隙跟我说话的。
但是当一个上午过去后,陈广树久久都没有回信。
我在知乎上怎么喊他,都只是我一个人的独角戏。
难道。
难道,他已经去世了?
我呆呆坐在椅子上,感到一阵又一阵的怅然若失。
然而,还没等我开始为陈广树默哀时,这个生命力旺盛的喷火龙,终于更新了回答。
我看了一眼回答内容,发现陈广树用了极多的感叹号,似乎那边情况很紧急的样子。
「林小砚!你今天没带手机吗!为什么联系不上!!!」
我看到陈广树前所未有的激动,一时间慌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拼命拼凑着那天的记忆,回复说:我那天好像开飞行模式了,到家才打开。
「你知不知道!那伙猥亵女高中生的小混混盯上你了!?」
啥?
我一头雾水:什么鬼啊!我那天准时准点到家的啊?
「可我刚刚上厕所,听他们的小弟在厕所给他们打电话,明明已经去追你了!」
我打出一句「靠,真的假的」,怎么也琢磨不明白这件事情。
而陈广树还在知乎上更新,说那几个小混混,想趁着高考封街,干一票大的。
他们,斗胆想强奸 2017 年的林小砚。
并笃定看上去很普通的林小砚,只会忍气吞声,完成高考。
等一切结束,什么线索都没了。
我看着陈广树的信息,自己也凌乱了。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最终,陈广树也冷静下来了。
他只发给我一句:能问问杨爷爷,我具体是怎么去世的么?
杨爷爷,也就是福利院的杨院长。
当陈广树提出这个要求时,我没来由慌了一下,感觉,好像触碰到了什么真相一样。
我给杨院长打去电话,仔细询问了陈广树去世的所有细节。
杨院长告诉我,陈广树,确实是心脏病去世的。
在我的再三逼问下,年迈的杨院长不得不尽力回忆起更多细节。
他说,陈广树是在马路上去世的。
他的身上,有一点伤痕。不多。
警方推测,是心脏病发作时,跌跌撞撞留下的。
我问了陈广树去世的那条马路。
在杨院长的叙述中,我的脑海中,逐渐浮现出一条熟悉的马路。
那是,我回家的路。
我挂掉了电话,全身忍不住地颤抖,脑海中冒出一个可怕的想象:
所以,在原本的 2017 年,是陈广树得知这件事后,拦住了小混混?
他们爆发了冲突,而这场冲突,引发了陈广树的心脏病。
我是一个,不知情的幸存者。
从未想过在高考的那一天,有一个男孩,为了保护我而死去。
是这样么?
我的手有些无力了,不敢去回复陈广树的消息。
但是,陈广树却主动回复了。
他说:林小砚同学,你不必沉默的。我明白的。
我就说,心脏病,怎么会无缘无故突然发作嘛。
所以,我去世得还是很悲壮的吧。
放心吧,林小砚同学,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但在这之前,我必须保护好,2017 年的你。
陈广树没再回复了。
我回过神来,疯了一样,发出去无数条消息。
每一条消息,都在说:你不要去啊!
你停下啊!
你给我回来啊!去好好考你的高考啊!
你打不过他们的。
你只是条,不会喷火的喷火龙啊。
你会挂掉的啊。
我捂着手机,头抵在桌子上,哭得泣不成声。
26,
我就这样,坐在寝室的桌子前。
任由室友怎么关心我,我都是脸色苍白地笑笑,说句没事,然后继续等待着。
我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
晚霞,夕阳。
月亮,星群。
深夜降临,我没等到那条回答的再次更新。
直到时间来到 6 月 8 日的零点零分时,手机上传来了一则消息。
那是一封邮件。
我点开它,发现那是一封陈广树在 2017 年 6 月 7 日中午,寄给我的定时邮件。
「你好啊,林小砚同学。
如果你看到这封邮件的话,那我还是没能熬过这一天吧。
不然,我一定会删掉它的。
你别惊讶,也别骂人,我不会再缠着你啦。
只是临死前,还是有些不甘嘛。又不好给 2017 年的你留下什么心理阴影……
所以我决定,在 2018 年,向你告白。
(嘿嘿,这样,我也就不用等待你的答复了。)
林小砚,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笑起来的样子。
在高中三年里,我无时无刻都在坚信,和你在一起,一定是是一件会让人开心一辈子的事情。
我的一辈子很短,但是倒霉蛋有一个就够了。
所以,我希望,你可以一直开心下去。
我希望你能住在自己设计的房子里,和喜欢的人一起。
我希望你快乐,自由,平安。
——陈广树
寄送于 2017 年 6 月 7 日,12:00」
邮件很短,我将它看了一遍又一遍。
那个时间,恰好是陈广树得知真相后,与我失联的时间。
所以,是他早就写好了这封邮件,早就决定了不向 2017 年的我表白。
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才点击发送了这封邮件。
接着,我抽泣着,回复了这封邮件。
我说:「陈广树同学。
我希望你回来。
我会好好设计喜欢的房子。
但你知不知道,
我好希望,住在那所房子里的人,是你。」
我点击了发送,终于熬不过去,直接趴在桌子上,沉沉睡了过去。
我再次回到 2017 年,6 月 7 日。
我知道,这是我最后一次,来梦中补充多出来的记忆。
我没能再见到陈广树。
2017 年的林小砚,在高考两天,一直试图联系着陈广树,却没有等到任何回信。
直到高考结束后,她才从同学口中打听到,陈广树已经去世了。
那个夏天,什么也不知道的林小砚,在听到这个消息时,不知不觉掉了眼泪。
她感觉到,自己失去了很多东西。
但她又说不清楚,那究竟是什么。
是一个不属于她的大男孩,一个大大小小的冤家,还是,一段朦朦胧胧没有答案的爱情。
之后,林小砚消沉了一段时间,又重新扑到生活里。
她打工,散心,在山上一个人看日落,又在第二天去学校报了心仪大学的建筑装饰专业。
出校后,林小砚拿着打工赚到的钱,在二手市场买了一部手机。
她觉得那手机很熟悉。
林小砚将手机宝贝地放在心口,脸上挂着阳光的笑容,回家去了。
快到家时,林小砚再次拿出了手机,在阳光下,她好像忽然想起了,某个人也用过这个型号的手机。
林小砚挥了挥手机,接着将手机当做了手枪,酷酷地摆出了一个 pose。
她对着街灯,冷冷飒飒地说:我是个杀手!
她叉着腰,在无人的街道上,哈哈大笑。
然后,她像是被抽去了所有力气,蹲在地上,小声地呜咽。
27,
「林小砚,你昨天在哭什么啊。」
第二天,秦颖关心地问我。
我摇摇头,说没事啦,只是看了很感人的电影。
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我已经做好准备,去重新忘记一个人,去重新捡起被抛弃的梦想。
毕竟,人生还长,我总不能辜负那个男孩的牺牲吧?
我握紧了手机,将它收进课堂,逼着自己认真地去听老师讲课。
秦颖却不安分,好奇地问我:「什么电影啊?」
我随便想了一个,说:「《你的名字。》啦。」
「那部啊!」秦颖恍然大悟,「我看过的。确实很感人,就是那里,那里。」
我没好气地接茬:「哪里啊。」
「男女主手碰手那里嘛!隔着时空,多浪漫!」
我「嗯嗯」搪塞几句,试图聚精会神地去听老师讲课,但心里乱乱的,根本听不下去。
那算什么嘛。
我和过去的人连着聊了好几十天呢。
只不过没有手碰手而已……
我终于是听不下课了,在纸上瞎画起来。
大学生模样的我,高中生模样的他。
站在时空的两端,伸出了手。
陈广树啊陈广树,
你究竟是死去了一年,还是,死去了一天?
我已经有点想你了。
哪怕是梦里,还是很想再见到你一次啊。
我没精打采趴在桌子上,望着窗外晒得蔫蔫的树叶,感觉整个夏天都变得无趣了起来。
……等等。
我该怎么,再见到他一次?
印象里,除了在知乎上通过文字接触,在梦里通过回忆接触,
我曾,无比地接近过陈广树一次。
我拿出了手机,点开了知乎。
那一次,我们约定,共同注销掉知乎账号。
我拿着手机,飞一般地冲出了教室。
28,
回寝后,我捧着手机,尽可能使自己冷静下来。
按照当初的推测,只要我和陈广树在同一时间用手机做同一件事情,
两个时空,就会重叠。
那一次,我在输入验证码时,见到了 2017 年的陈广树,却因为怕自己消失掉,中止了输入,从而回到了 2018 年。
我有没有可能,拥有再来一次的机会 ?
换言之,我必须在知道,陈广树在 2017 年的某个确定的时间段,正在做什么事。
我顿时想到了那封邮件。
那封陈广树率先写好,继而在 2017 年 6 月 8 日 12:00 点击了发送的延时邮件!
而现在的时间,是 11:45 分。
我立即翻出那封邮件,一字不差地 copy 过来,同时将其设置为延时邮件。
为尽最大可能地还原,我还将手机的时间,调到了 2018 年的 6 月 8 日。
时针在一秒秒移动,我屏息静气,等待着 12:00 的到来。
这是我最荒唐,最大胆,也最渴望成功的一次举动。
12:00 到来了。
我的手指,准时按在了「发送」的按钮上。
只一瞬间,四面八方真的再次传来了一股巨力!我还来不及反应,就被巨力拉扯进白色时光旋涡中。
手中的手机,变得格外滚烫,似乎在昭示着它的生命来到了终点。
我紧紧握住它,将它捂在胸口。
我感觉到,自己要被撕碎了。
但我没准备扔掉手机。
我只是,想再见他,再以 2018 年的自己,见他一次。
如果我会因此消失,这个世界,也只是会从 2017 年重新开始把。
2017 年的林小砚,只不过会再次经历我的这一年罢了。
而就在我胡思乱想的关头,身上传来的撕扯的力量消失了。
我一阵失重,手慌忙扶住了墙。
冰冰的。
我环顾了左右,发现这里竟然是厕所。
再定睛一看,眼前,一个熟悉的男孩,背靠着窗户,捧着手机,呆呆看着我。
他的手机,还在小声外放着邓紫棋的《光年之外》。
缘分让我们相遇在,乱世以外。
命运却要我们,危难中……
歌曲被男孩暂停了。
他说:我靠。
他的下一句话是:林小砚,你怎么哭了啊。
我没有回答,只是扑向他,感受着他真实的体温,与熟悉的校服。
我在这个高中生的怀里,开始哭,又开始笑。
我也能感受到陈广树的不知所措,几乎一分钟后,他的手才落在我的背上,轻轻地拍着。
他说:没事了,林小砚同学。
他又说:你从哪儿来的啊?
我说:「当然是从 2018 年来的了啊。
我来,揍你这个喷子了。」
「哈哈,我是喷火龙啦。」
29,
这个中午,我坐在陈广树的自行车上,向我家的方向狂奔。
「所以,我是真的死在那几个小混混手下了是么?」
「也不算。谁知道那几个小混混打了你几拳你就犯病了。」
「一定是一场很激烈的搏斗。你确定要跟着去吗?」
「你废话,老娘不去的话,就被那帮畜生强奸了啊。你报警了吗?」
「报了。但要好一会呢。对了,如果 2017 年的你见到你该怎么办啊?」
「不会的吧。按照剧情来说,你应该是成功打走了那几个小混混。然后自己走掉,回家的我才没有发现你。」
「我只是不知道怎么和林小砚解释嘛。」
「靠,我和我的事儿,还用你解释?」
「嘿嘿。」
……
「林小砚同学啊。」
「怎么了?」
「你这一年,真的胖了一点啊。」
「我觉得,你还是永远留在 2017 年好了。」
「嘿嘿。」
陈广树「咦」了一声,说:看来是他们了?
前方,四个小混混正在流里流气地望着路口。
我们冲了上去。
烈日下,我随手抄起路边的一根树枝,向四个小混混走去。
小混混们吓坏了,一个黄毛儿直问老大:头儿,那个高中生怎么一转眼变得跟社会大姐大似的。
老大也狐疑不定地说:姐姐吧?
我说:警察还要二十分钟来,在这之前,你们准备和我怎么比划?
一旁,陈广树把自行车都拆了,拿起自行车座下的钢管。
陈广树牛气哄哄地说:打我我就死,你们掂量着办吧。
黄毛儿又问老大了:头儿,怎么办啊?这个小兔崽子给我整不会了。
老大眼神在我们两人之间转了转,昂首挺胸一挥手说:我又不是来打架的,我平生就不喜欢做棒打鸳鸯的事情,玩你们的去吧!
接着,四个人灰溜溜走掉了。
陈广树杵着钢管一阵感慨:我他妈的,就是被这几个货给 neng 死了啊。
我想调笑他几句,却发现已经说不出话了。
只听到陈广树的声音:林小砚,你在变色。
我想说:我才不是变色龙。
但沉默的同时,又看到自己身体,在逐渐变得透明起来。
我转过头,看到在街巷的尽头,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悠悠地向回走。
我看了看陈广树。
他说:放心吧,我会照顾好你的。
我点了点头。
闭上眼。
再也没有任何知觉。
30
再睁开眼时,我回到了 2018 年的寝室里。
没有任何变化。
手中的手机,还是那部手机。
所以,所以,一切都没有改变是吗?
我感到一阵无力,紧紧攥着手机,发出低声的呜咽。
又感到一阵庆幸。
或许,到头来,与他的相遇,已经是上天最大的赏赐了。对么。
大概半小时后,我才收拾好心情,准备重新回到教学楼。
我恍惚地,走在大学的甬路上。
直到快要走近教学楼时,听到在校门口传来不断的争执声。
我转过头,愣在当场。
校门口,一个男孩,正在和保安争执。
他说:我女朋友在等我啊。
保安说:小屁孩,不许早恋。
他悲愤说:这是大学啊大哥!你第一天上班吗?
接着,保安就回过头看着教学楼。
而我的目光,与保安身后的男孩目光,对上了。
那是陈广树,成熟了一点点的陈广树。
他惊喜地冲我挥手。
「林小砚!那天之后,我就离开你了!还卖了手机!」
「我怕和 2017 年的你在一起,现在的你就会消失啊!」
保安大哥根本没听,他的目光中露出一丝恍然大悟:还真的是大学啊!
接着,陈广树翻过了拉伸门,冲到了我的面前,一把将我抱在了怀里。
我拍着他的衣服,不停地打。
我说:你从哪儿冒出来的啊!
陈广树的声音,还是那么嘹亮。
「我从 2017 年来的嘛!」
他伸出一根手指,竖在我的面前。
「我等了一年才敢来找你的!」
我又气又笑,攥住他的手指。
「我再睡觉后,多出来的记忆,一定是这一年都在骂你吧。」
「没关系啊,我可以用一辈子让你原谅我的。」
这是,2018 年 6 月 9 号下午。
酷暑烤热了地面,我又哭又笑,顶着炫目的阳光,看不够眼前男孩正在大笑的眉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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