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魂

喻希声一下被他的气势震住，沉默，又马上像反应过来什么一样，追问。

“莫非，你知道什么吗？”

谢瑾微顿，靠住椅背，嘴角扬起：“传言季明海初任季家家主时，曾私下买卖活人进行实验，虐杀精怪化丹炼药，不过都是些捕风捉影的猜测罢了，说句实话，这些事在修真界也挺常见的，确实算不得什么。”

喻希声本能地想要反驳，又不知从何说起，现在也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只正色道：“未经证实，我不好妄言。”

“倘若真如此呢？师姐其实清楚，他的面相骗不了人。善恶有报，若那怨魂铁了心要用季明海的命来平息它的苦，到时师姐又打算如何？尽力相救，袖手旁观，抑或是……

站在恶鬼一边？”

谢瑾头一次在别人面前放任自己的情绪，他似乎是铁了心要得一个答复，格外咄咄逼人，句句戳心。

可惜，喻希声无法回答这一问题。

未经人苦，莫劝人善的道理她懂，可她于师门长大，将那些法理昭昭烂熟于心，世间诸多不公，若都是用这样的手段解决，那将礼法置于何地；何况，她很难再做到眼睁睁看着一个人死去而无动于衷了。

非是局中人，她没有资格去审判对错，定人生死。

院里的梧桐抖落一地萧瑟，风吹过，噼里啪啦，靠近窗檐的烛火熄灭。

“呵。”他是有多无聊才会问这些，又是在期待什么啊。

谢瑾撑着身站起来，道：“时候不早了，师姐也早点歇息吧。”

此后的几天，喻希声发现她和谢瑾之间的相处又回到了一开始那种不冷不热的状态，那个晚上谢瑾对她的袒露好像只是一场幻觉。

而她见净化了几次，季明海的情况仍没有好转的趋势，最终还是决定招魂通灵，亲自去看看这些怨气的来源。

人分精、气、神三态，精气为物，游魂为变，故若要与鬼魂对话，需以自身为媒介，脱离“气”的掌控，才可进入鬼魂的世界，通过“神”来与之对话。

古语云：“精脱者死，气脱者死，失神者死”，这样的方式是极损耗身体的，稍有不慎，轻则可能会引起怨灵的反噬，重则魂魄再回不到现实世界。

待准备好一切，掂量了自身状况之后，喻希声向罗氏几人提出了这个建议，罗氏权衡再三，还是同意了，让一个婢子领着喻希声在季府的各个角落布下招魂需要的法诀。

经过一个偏院时，众人还未踏进去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阵惨叫，时不时夹杂着重物打击的响声，不一会儿，两个下人拖着一个刚刚被杖毙的婢女出来了。

他们的脸上无波无澜，这里差不多隔几天就会出一档子类似的事情，所有人对此都已经司空见惯，习以为常了。

浣碧面色平静地进去传话。

偏房住着的是前几年在季府非常得宠的一个小妾，呼风唤雨，骄纵惯了，盛宠之时还有了喜脉，不过没几日便被罗氏用手段打掉了，也因此二人结仇已久。季明海精力越来越弱，也无暇顾及后院之事，罗氏掌权后就将小妾打到了这鸟不拉屎的偏院住着。

骤然间失去所有富贵、地位，境遇急转直下，小妾自然受不住，满腔怒火冲着罗氏发泄不了自然就转移到伺候的仆人身上，动辄来一顿打骂都是平平无奇的小事。

这段日子小妾心境和身体都大不如从前，不出意外是不会轻易见人的。

喻希声叹了口气，只得叮嘱传话侍女，今夜切忌不要离开这处院子。

子时，阴气最盛之时，幡动，铃响，元神出窍。

谢瑾站在檐廊下，好整以暇地看着，手里还握着喻希声之前交代给他的符咒。魂魄出离的时间不可大过两个时辰，倘若时间一到她还未回来或在此期间院里出现任何异动或偏差，就撕碎符咒，熄灭魂灯。

喻希声或许有把握面对季明海身上缠着的一个人的怨气，可是她没有意识到，若她体内真的存着魔骨这样的阴煞之物，无论她想不想，吸引的可就不止她所预估的那些阴气了。

谢瑾让喻希声随自己前来魏州本就存着目的，本想借着原先打算好的方法确认一下魔骨是否在她体内，如今又已融合到了什么程度，可喻希声却主动提出了招魂，倒省了他不少力气。

神识离窍，喻希声起初五感直接丧失，什么都感知不到，过了不知多久，一种恍若全身骨头都离体了的疼痛朝她袭来，渐渐的，她的鼻间闻到了若有若无却无比令人作呕的臭味，她忍着痛想要活动一下手指，却摸到了冷冰冰、滑腻腻的物体。

意识陡转，喻希声又觉得自己似乎浑身失去了知觉，正想着过一会儿就能恢复，双臂却猛地传来一阵被寒刀剐过的痛感，她喊不出声音，只能感到有棍棒打在手上，发出“梆——梆”的响声。

紧接着，根本不给她任何喘息的余地，喻希声又恍若被丢进了烈火中炙烤，火辣辣的疼。她依稀能听见皮肉烧焦，然后一点点蜷曲的声响，恨不得此刻就丧失所有的感觉。

这些，都是怨灵的记忆吗……

喻希声忍耐，想继续看下去，倏然，所有痛苦消失，她慢慢睁开眼，只看见一个浑身是伤，两袖空荡的小女孩站在一处类似山洞的地方，嘴唇翕动。

她在说什么？

偏房，女人咳嗽声不断，颤抖着将一封信放在火烛上，烧成灰烬。

城外疠所，季允谦正支着桌子休息，耳畔又传来病患疼痛的呻吟、嘶吼，忙不迭地前去诊治。

阴风飒飒，谢瑾审视着笼罩在季府上空的黑云，按捺下血脉的共鸣，断定了魔骨就在喻希声体内并且未与之融合，大概是裴执用了什么手段把它暂时封印在喻希声体内，让她成为供养的容器而已。

谢瑾盯着喻希声的方向，拧眉。两个时辰未到，但这么浓郁的怨气已然不是喻希声能承受得住的，如今魔骨的谜点还未彻底解开，他的羽翼也没有完全丰满，要是喻希声真出现意外，反而是麻烦一件。

谢瑾当机立断，正要撕碎符咒，却有人比他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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