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前尘魇

王培这些日子过得并不安宁。当慈霏带着湛他们来天德殿求助时，他刚从昏睡中惊觉。这些日子，他一直处于昏沉状态，梦境光怪陆离，纷纷扰扰，前尘之事扑面而来，无有终止。

恍惚之间他仿若听到了孩童的啼哭声，哀哀戚戚的缠绕不止，有如鬼魅，催魂夺命似的响起。循声望去，入目只是一片朦胧的白雾，一个女人的身影隐隐在背后若隐若现，怀里似乎抱着一样物什。那声音显见是从那里发出来的。至于那女人是何人，他一时也看不清。

逐渐地，那女人的身影逐渐清晰起来，显见得是一个年轻的女性。乌云堆髻，身姿苗条干劲，有一种说不出的熟悉。从绰约身姿可看出那女子约摸是花信之年，风华正茂。这些日子，这女子的身影一直浮现在他梦中，却掩在重重浓雾之后，迟迟不肯露面。

浓雾散开，那女人终于露了面容。这些日子王培总是被这戚戚怨怨的婴儿哀哀啼哭声给弄得不得安宁，心里无端起了一种可怖惊跳之感。待要突破重围，却又无论如何不能摆脱，只沉在梦中无法醒来。王培不知道自己在惊怕着什么，只觉得心悸频频，醒来后，人愈发昏沉，太阳穴突突地跳。济的出走对他的打击不可谓不大，以至于导致了他的病来如山倒。而如今，这病中种种梦魇，更是让他精神越发不济。

丹凤明眸，眸光熠熠；小巧高鼻，如刀雕刻——这不是皇甫瑛瑶还能是何人!她身着一身浅淡紫衣，一如当年风姿卓然，只目光不再如同昔年那般热烈明朗，带着潋滟笑意，而是极尽冷漠与恨意。

目光向下看去，那婴孩的啼哭之声正是从她怀中抱着的那物传来。那裹着白布的物动了动，惊得王培莫名地一跳，毛发耸然。那活物动了起来，露出了头发，露出了眼珠和……小脸。是一个襁褓中的婴儿。那孩子年纪小，五官性别均是分不清，可王培看了，心里却异样地抽痛起来。

一声冷冷的笑在虚空中蹦开，清凌凌地不带一点温度，宛如冰淩子一般的寒冷扎人。敬德王后柳氏看似端庄温良的脸如此令人厌恶地出现，站在眸光寒冷的皇甫瑛瑶身边，一声声言语如淬毒的匕首:“可爱么？这是当年瑛瑶因为你的默许而被光州卢氏和天城赵氏联手杀死的你们的女儿。你瞧瞧，当年因为你的私欲，她现在双目又是如何的模样。”说着她忽然将孩子的脸摆正对着王培，只见那孩子双目之中，两行鲜红的滴珠成串滚落。柳氏呵呵笑着，声音里满是恶意:“你不是觉得皇甫瑛瑶是你的光吗？然而，你看，这孩子的血泪是拜你所赐。哎呀呀，这么想来还是妾最恣意。比起对你动心动情最后却赔上了自己和一族人性命的皇甫瑛瑶，我柳仪筱好歹还让你家宅不宁，险些将你送上黄泉路吃了点苦头!呵呵，陛下可不愧是一代豪杰，杀子杀，一样不落!我当你生产时被你送走的儿子你自然是不在意的。但是你可想过最后你在临死前，还要见到妾身呢？”

王培厌恶地不再愿意看柳氏，目光却不自觉地看向一旁抱着女儿的皇甫瑛瑶。一瞬间目光交汇，二人的目光撞到一起，对方眼中冷恨的寒芒骤然盛起，又迅速熄灭，转为彻骨的厌烦与倦意。下一刻，皇甫瑛瑶转身抱着女儿离开，不愿再回头看他一眼。

王培一怔，竟是不由得急急呼喊:“瑛——瑶——？”

柳仪筱咯咯大笑起来:“陛下，别急着喊黄州院王后啊，陛下莫不是忘了你还有一个治儿和还没命名的儿子？现在为了遏制您母家的势力，陛下还要利用柳家给他们添堵呢。就像您当年用妾来添堵天城一样。瑛瑶妹妹不愿和您纠缠，我们其他人可是乐意之至呢!”

霎那间，就在短短瞬息之间，周围唰唰唰地出现了不少人，有男有女。身着大婚礼服的赵瑜，愤恨的济的生母庆化宫夫人梁氏，面色平静却笑得嘲讽的广德宫夫人李静容，甚而还有当年刑司处置的兴安夫人卢氏。二子王治也出现在了人堆里，腊白着一张脸，身边还跟着福寿宫君兄弟二人。再往后一看，福寿宫君二人被处死的家属，甚而皇甫因所谓“大逆”之案处死的皇甫所有人，似乎都来了，乌泱泱地一大批向他围拢过来。

“陛下——”皇甫瑛瑶父兄的声音沉沉而至，周围的一切瞬间变得黑暗与压迫，沉沉灰黑夜幕压迫般的向他这方倒来。“陛下对于当年皇甫家是否叛国大逆，其实是最清楚不过的吧——”

“陛下当年为了天城赵氏的感受与利益，放心让赵氏杀庆化宫夫人夺子，还有意牺牲我们陇州李氏。如今大王子出走这建国以来头一例，让陛下大失颜面，恐怕日后也无法再先王们面前也无法再信誓旦旦吧。”

“陛下好计算啊，当初竟然选择了我们卢氏为您和赵氏做马前卒。最后借我一人打压了卢氏的气焰，全了你的布局。”

“陛下当年杀我与八弟，其意是借我除了八弟和他背后作乱的族人。只是陛下屠尽两家老弱病残不觉得杀戮及了无辜之人吗？”

“还我弟弟!”稚嫩的声音想起，却尖利得有些吓人。

“陛下当初，可曾想过半点妾是你母族之人？”

“陛下——，陛下——”

仿佛鬼魅般，“陛下”二字接连响起，此起彼伏。周围的一切瞬间排山倒海般向王培压来，空间被猛力挤压，直教人心口被压的喘不过气来。王培感到自己仿佛被无数双手死死压住，呼吸艰难，却又动弹不得……

“陛下——!”

王培从梦魇中猝然惊起，睁眼时见得天德殿一切熟悉景物。门外稚嫩的童音声声在耳，仿佛在竭力向他呼救着什么。他定下心神，认出是慈霏的声音。眼见得此时天光大亮，他忙强自振作起精神，召唤身边之人前来问道:

“门外是什么情况？”

声音低弱虚浮，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他连忙清了清嗓子，竭力蓄起往日之威，沉声问道:“六翁主为何在外哭闹？可是淑庆宫又有什么事儿？”

回曰:“六翁主携五王子，七王子在外，要求面见陛下。说是淑庆宫夫人有性命之危。小人听得正要与陛下禀报，就听得陛下唤小人近前来了。”

“宣。”王培疲倦万分，也浑身难以承受刚才的梦魇，但还是极力鼓起精气神。无论如何，既然棋局下到此处，就不能再输。他要在自己临终前，把最后一步棋下好，让自己所谋所做的一切都有最终的用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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