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出走

最近正是多事之秋，事件频发。因为赵瑜一事，接连出了珣谨早产和王子翁主闯勤政殿两件事。然而事情还未过去太久，就又爆发了大王子济”病逝”一事。

王对外宣称大王子济是突发急症，暴毙身亡，药石无医。同时让人为大王子办了葬礼。尸身按照国朝规矩火化。然而宫里几乎人人都知道此事的真实情况。大王子济或许还活着，或许已然去世，但确实不在嵩岳。但是那具被火化的棺木里装着的是什么，众人俱是心里有数。一具装了枯干树枝的空棺，烧了也不会引起宫人们心里任何的真实情绪。而大王子从此，也成为了宫中轻易不能说出口的禁忌。有关大王子的一切痕迹都被无影无形地抹杀，从此再不被人所提起。

勤政殿被闯事件过去没多久，王子济就因为庆化宫夫人的事儿与王培咀唔起来。王子济性情率直刚烈，很有些武人的莽撞，从来就是个认死理的人，认定的事儿总是咬定不放。为此他没少和王培闹过不愉快的事情。王培对于他能否继任王位总是抱有怀疑。曾经想要根据先祖曾经提过的议案改变长子继承制度，令择选贤德之子为储位。这也是他多年都未被正式立为正胤的原因。而如今他的兴师问罪，更是让王培头疼。

在武人治国的高丽，虽然能武善战对王子来说是好事，但是头脑没有武装完备，一味自认为正义地莽撞行事也是让人头大。王培看到这个大儿子进殿来的架势就知道他来这儿是为了什么事儿。以他的一贯性子作风，除了和赵氏，赵瑜，和他的亲生母亲梁氏以外，还能有什么事情值得他钻牛角尖的？

果然，王济问完安后就直球出击:“殿下难道真的认为敬贞柳王后，皇甫氏与我母和几位弟弟与九妹妹都仅仅是因为天城王后一个人的野心和妒忌才丧命的吗？”

没过几刻钟，天德殿内就传来了王济和王培的争执吵闹声，其中王济尤其激动:“陛下如此执意将罪责加诸于王后一人，是不敢面对幕后之人，还是根本只想粉饰这看似太平的一切？只怕陛下自己也是乐见这一切发生，好如你所愿吧!”里头陛下似是气极，厉声怒斥王济目无尊上，责令他自回去思过。随即外头的宫女就看见大王子风一阵地开门出来，随即大步流星地离去。不知为何，他的脚步看似迅疾，却似乎有些踉跄。宫女们总觉着他若是停下步伐，极有可能随时回跌倒在地。明明是犯上气的陛下发火的人，却好像在逃避着什么，只想逃离这巍峨的天德殿。

王济回去以后似乎真的“闭门思过”去了，一整天都不见人影。五王子湛和庄茂夫人孙氏所生的六王子都不曾见到他的踪影。这日的课他没有出现，只有两个幼子在课上听夫子讲道。然而第二日送饭的奴婢请示大王子用饭请了许久都不见大王子应声。兵士推门进去以后发现屋内早已空无一人。被褥整理得平平整整，如同前一天奴婢们刚刚整理好的那般，没有一点褶皱，显然昨晚根本就没人躺过。就连殿内的一应事物都几乎纹丝不动。四下里没有大王子的任何踪影。竟是消失得无影无踪。

宫中向上禀报，少不得又要在宫内各处寻找，最终却是宫中遍寻不着。而当人们把目光投向嵩岳境内，却发现，连嵩岳都早就不见了大王子的任何踪影。

大王子的住所王子府被私下搜检寻找关于王子下落的蛛丝马迹，却在例行检查时发现府中所有事物中只有大王子的衣物和部分碎钱以及刀剑等器具消失无踪，其余的都原物安放，没有移动痕迹，住屋中没有一点翻动的痕迹。兵士意识到这极有可能是大王子自己自发离开的嵩岳，一时不知该如何做决定，只得先锁住风声，上报于王。

天德殿中，王培似是被济的言辞气得不轻，今日竟然休朝不再愿意与豪族大臣们议事。宫中兵士通报时，就看到茶美院的高尚宫又带着院中宫女们来奉茶了。闻着的茶香味里似乎有薄荷菊花一类的味道——王培这次竟然是头风发作了。后面的见习宫女们手上似乎还拿了一个充满了药草清香的枕头，一看就是要给王安枕便于好睡眠的。王培身体欠安患上头风有些年岁了，近几年偶有发作，没有一点好转迹象，想来是年老精力不如从前的缘故。

但是今日似乎更加严重了。高尚宫和兵士同时到达，但是明显事急从权，先令进入的是茶美院宫女们和同属茶美院的医士。等得兵士站的腿酸，里面的人才退出来，示意可以奏禀其他事宜。兵士这才能把王子宅邸的情况告知于如今向年老低头的王。

王培坐在空荡荡的寝殿内苦笑数声:最终，自己还是要把正胤之位传给年幼的孩子。如今最好的选择，就是淑庆宫夫人郑眉君的长子湛。千算万算，他也算不到终有一日，父子咀唔，会导致反目。济儿没有与他刀兵相见，但是却舍下了王子的身份，径自出走，下落不明。世间路由千万条，他选择以这种方式与他脱离关系，不再以他儿子的身份生活。

那日的事情他自己是最清楚不过的。王济失落了几日后已然迅速找准了自己的定位。而且向来被认为于谋虑上所知甚是粗浅的他在那日所传达出来的信息，不仅包括他知道赵瑜背后的实际主导者是王太后赵秀正，还想要向王太后要一个说法。然而看似不知天高地厚的挑战背后却是他将自己疑虑的雪球越滚越大终于要发生雪崩后的一次崩裂。

是，他就是如同济儿说的那样，甚至比他所说的还要冷血无情。敬德王后野心太大，想要掌控高丽，还盼着他早死透了，她好通过母家助她儿子坐上王位，同时还顺便除掉对她虎视眈眈的天城赵氏之人，包括对她态度一直微妙的王太后。他和他们柳氏合作巩固王位，但同时也想用柳氏和赵氏一族为了本族的利益而产生的矛盾来获得相对的平衡，以弱化高丽建国以来外家对于王权的挤压。从前他的一位长辈就是死于外家豪强之力，而他的祖先也是利用了强有力的外家势力支持登上王位。他不否认是个喜欢权利的人，受不得处处被外家掣肘。所以当柳氏将主意打到他头上，妄图连他一起毒杀来结束由于他刻意的扶持而引来天城赵氏的猜忌与暗箭时，他一经察觉就没有任何犹豫。在他的按时和默许下，王太后授意赵瑜为了自身的安危先下手为强，在柳氏生产时坐下手脚，让她因为胎毒一尸两命。

而广德宫夫人李静容，曾经的王后皇甫瑛瑶，甚至济的母亲被害死，也都和他权衡利弊以后做出的选择息息相关。他并非没有察觉赵瑜和母亲的手笔，而只是由于他们的作法在一定程度上达成了他想要达成的目的，他不仅不管不问，还有意引导与纵容。这些，济猜的并没有错。那日他所说的“不敬之语”，没有夸大，只有不愿做更坏的设想。

而此时在距离嵩岳几里远的原野上，王济策马奔腾，向无边无际的南部远方驰去，不愿再回头看一眼。生母之死与养母是凶手本就令人窒息，而背后若是还有自己祖母甚至父亲的授意与推波助澜呢？祖母他尚可以以他的方式解决他们之间的仇怨，但是面对有生养之恩的父亲，他无论进退，都是两难。他没有足够的力量弑父，为母讨回公道，也不能再与那人维系任何表面的温情脉脉。那么，抛弃那个人儿子的身份是不是更能了断这一团乱麻的恩怨纠葛？

从此，世间再无王子济，只有定州梁氏之子梁寂。从此以后，他与王室，再无牵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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