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情斋

素儿十六岁时可把她娘亲给愁坏了。

一个俊俏的女娃娃，不学女工，非要学做厨娘。

做厨娘也就罢了，她还三天两头端一大锅斋饭去永善寺救济和尚。

这可愁煞人，乱世中的生活本就清苦，哪儿还有把粮食往外派的道理？

于是，素儿空着两手，一脸愧疚的低着头，不敢看住持。

年轻的住持不嗔不怒，反而轻轻安慰道：“多谢素儿姑娘，能为寺内上下做到这一步，无量感激不尽。”

无量的话音刚落，素儿抬起微红的脸：“我答应过你的事，一定不会食言。”

说完，拿起墙边的竹篮就往山林里去了。

山中有好物，藏于腐木间。娘亲不许素儿用自家粮食给和尚们做斋饭，那她便问这大山借点吃食。

看那草丛中隐藏的白蘑菇，是草菇，无毒，味浓，是好东西。

那边那一丛丛的大片蘑菇，也是能吃的，只是味略苦，需要焯水。

那柳树下长着的黄蘑菇，虽说颜色吓人，却也无毒，是难得一见的山珍。

真正有毒的旁边那黑色蘑菇，吃一口便会四肢发麻，立刻昏死过去，可千万不能碰。

你问素儿怎么知道这些？因为她都尝过啊~

素儿还记得，那时她刚做厨娘，拿着师父给的菜谱，来这山中寻找山珍野味，然后便食了这毒菇。

虽然只是小小的一口，毒素却迅速窜到了四肢。

素儿晕倒前，看到几个男人舔着嘴唇慢慢走了过来。

不要...不要...

“施主？女施主？”素儿睁开眼，一个英俊利落的男子穿着一身僧衣站在她眼前。

那男子便是无量，救了素儿的无量。

“素儿姑娘，小心！”无量突然出现，打落了素儿手中的毒蘑菇，也打断了素儿的回忆。

眼前的人，一副善心肠，一副好皮囊，只可惜...

“你又吃了那毒菇？”无量见素儿呆呆的模样，以为她又中毒，二话不说，抱起素儿就往山下跑。

无量跑的很急，焦灼的样子是素儿从未见过的。

素儿在无量怀里一颠一颠的，她突然起了坏心思，想再等一会儿再告诉无量真相。

就让她，名正言顺的在无量怀里待会儿吧。

素油在锅中微微冒了烟，将刚挖的野菜下锅煸炒，直炒到野菜软烂，这才能将苦味去除，留其甘甜。

此时加入分批煮熟的蘑菇，放调味若干，再翻炒数十下，等到蘑菇出了汁水便盛出。

野菜的甘甜附在蘑菇之上，而各种各样的蘑菇因早已被处理过，皆是滑溜溜，极好入口。

但最妙的，却是盘底剩下的蘑菇汤，又鲜又甘甜，拌上饭，那叫一个香。

寺中的僧人争先恐后的吃着，素儿站在一旁偷偷地笑。

“多谢。”无量来到她身旁，眼角带笑。

“不客气，我答应过你，会尽量负责他们的饮食。”素儿低着头，温柔似水，却又坚毅非常。

“明日我就准备出发了。”无量今天似乎比平常爱说话。

素儿的嘴动了动，却没有接话。

两个人站在寺院的门口，安静的像是世上只有他们。

“我还有事要去嘱咐，你回去的时候小心。”无量交代了一句，就准备离开。

素儿突然喊住了他：“我会遵守诺言的。”

无量转身，笑着点了点头。

素儿十八岁的时候，她的娘亲已经愁白了头。

十八岁的姑娘，还不想着嫁人，依旧天天往寺院跑，惹得满院子都是闲话。

可素儿倒是不急，没事就上山摘蘑菇，做菜，研究菜谱。

她那道野菜炒蘑菇别提多好吃了，她还想了个菜名：无情斋。

“僧人六根清净，无欲无情，所以叫无情斋。”

素儿这样解释着，却不肯告诉任何人，因为无情斋的无字，取自无量。

而情斋便是情债，她做这么多，只是因为当初答应过无量要帮他照顾寺院。

“女儿啊，都说那新王的队伍进城了，这两日外面估计乱着呢，你就别去寺里了吧？”

“新王治军严明，所到之地只会安稳，怎么会乱。”素儿说着蹦蹦跳跳，仿佛有什么开心事一样跑开了。

“今日吃什么啊？”一个老和尚问。

素儿笑着回答：“无情斋。”

“无情斋，今日不该吃有情斋吗？”几个老和尚笑着，一副老顽童的模样。

“两年不见，各位叔伯倒是返老还童了！”屋外走进来一个戎装男子，爽朗的笑着。

几个老和尚围了上去，又是说行军又是说打仗的，素儿听不懂，只在一旁看着他笑。

吴量说了很久，从如何一呼百应到如何杀入皇宫，都细细说来。

昔日君王残暴，百姓民不聊生，吴量所做之事，是为自己，也是为万民。

“多谢。”吴量走了过来，笑容和两年前一样。

而素儿低头，却是比两年前更加娇羞：“只是遵守承诺罢了。”

“你说，咱们的吴王，打仗那么强，为什么追女人这么不行呢？不会是不喜欢这姑娘吧？不对啊，这姑娘多好啊，帮咱们吴王解决了多大的后顾之忧...”一个士兵看着吴量和素儿发牢骚。

而另一个士兵埋头吃饭，不理话茬。

“而且你说，这素儿姑娘也是，做个斋饭叫什么不好，叫无情斋，咱吴王不会误会吧？”那个士兵还在唠叨。

“好吃就行了，你管它叫什么呢！”另一个士兵回嘴。

他才不会告诉眼前这个傻兵，这两年来，吴王每隔几天都会收到信鸽，然后回了放出。

更不想告诉他，吴王其实早就知道这菜叫无情斋。

那天，吴王还念了一句诗呢：“道是无晴却有晴。”

佛说，无就是有。

无情斋，不就是有情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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