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怀负手而立,遥望着窗外青竹。他似乎在思忖什么,只久久的默不作声。
慕歌就站在他身后,望着他时满目的心疼。那一双眸子倒映眼前人越发消瘦的身影,下意识间,竟鼻子一酸。
他忙擦拭了眸中的晶莹,强颜欢笑着上前为苏怀将一头青丝梳理好,假装不经意问道:“看什么呢?”
又何尝不知,他是在望着洪州城方向?他在思念他的父亲,也痛苦挣扎,依旧不知所措。
“慕歌,我不怪你们”苏怀微垂下眼眸,他说的这番话,竟让慕歌猛地觉心头像被拧住般。
他耸耸肩笑问:“说什么呢?”
“慕歌”苏怀转身握住他的手,那眼眸里似乎填满了什么,恨不得一一说出来。
可还是没有。他只是轻轻的抱住他,靠在他的胸膛处,听着那心跳声。
他念:“慕歌,慕歌”
慕歌微微一颤,将他搂得更紧,甚是认真的回答:“我在”
“让他们进来吧”毫不犹豫的从他怀抱中脱离,又低头整了整衣冠,说道:“我知道他们在外面”
语音刚落,果然见着苏弃探着脑袋偷偷瞧着。
苏怀眼尖,一眼便看见了。被逮个正着的苏弃躲不及,只好冲着他笑,作势摸了摸门,语无伦次的说:“嘿!这门,挺好看啊?”
苏怀:“……”
慕歌:“……”
门外人都进来了。苏怀挑眉看,果真是有备而来的。
他朝着皇上以及离人先生行礼,将人都迎上主位后,轻轻的笑出声来。
所有人都在这一瞬望向他。除却慕歌,没有人知道他其实十分痛苦。
苏怀总是这样,他惯用苦笑掩饰自己的绝望。可他越是这样,便越是让人心疼。
“皇上,何不开门见山,直说无妨?”他依旧是不羁少年,言语间坦坦荡荡,绝不拖泥带水。
皇上也仅是一皱眉,便挥手让众人坐下,又侧首望向离人先生。
半晌,皇上开口道:“苏少将军,可否……救救穆华的子民?”
“呵!”苏怀却是一声轻笑。他不紧不慢,只一双眼环视了周遭的人。最终,他将视线落在皇上身上。
“敢问皇上,可还记得我那死去的数百名弟兄,亦是你的子民?”这些弟兄们已成了他心头上触及便痛的伤疤。
而皇上无言以对。诚然,他有着无可推卸的责任。
“是!当时,我派遣数百名残弱老兵于你,确实是出于私心。我想让你自己前往关山,想让你看清这一切,苏怀……”却不料皇上话未说完,眼前的少年却是仰头大笑。
众人看他红了眼眶。他却说:“你知道我的弟兄们怎么死的吗?他们有的死在了半路!有的死在俞峡谷!他们死无葬身之地。他们……”
终是一声哽咽:“他们明知道,跟着我只有死路一条,可他们无怨无悔!还有老徐。为了让我活下去,他脱下他的盔甲极力掩护我!你知道老徐怎么死的吗?他吸入大量瘴气,窒息而亡。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他说,将军啊,保住穆华!”
众人皆噤声了。皇上更是垂下头来,久久的无言以对。
苏怀看了他们一眼,转身朝着西边跪下。
“皇上,弟兄们从未怨过你。他们至死,仍心念穆华”即便是马革裹尸,即便一去不复返。他们依旧是穆华最忠诚的将士。他重重磕头,像立誓般:“我亦是”
座上的皇上猛然抬头,朝着他颤抖的伸手:“我穆轩自知对不住你们”
“永州一事,我知晓皇上的用意。这一路查明,苏怀是明白的。家父……”他略微顿了顿,那眼泪便落下了,却继续说:“家父犯下滔天大罪,罪不可赦”
众人听着他带着哭腔的话语,都觉心头处被重击。
一旁的离人先生摇了摇头,侧首看了巫觋一眼,发现他正好也看了过来。
苏怀依旧跪着,他又磕了磕头:“罪臣之子苏怀,愿以死谢罪!”
“苏怀!”慕歌上前跪在他面前,同他一样泪如雨下,满眼的心疼无处可藏,全然只为了眼前人。
“罪臣之子苏怀,愿以死谢罪!求皇上成全!”他低声喊着,那一声充斥整个青竹殿。
苏弃却在这时走出来了,她屈膝跪下,无视了所有人。她高声喊着:“罪臣之女苏弃,亦愿以死谢罪!”
苏怀回头看她,那身影却是挺得笔直。
他难以置信的开口唤道:“苏弃?”
“我也姓苏”苏弃没有回头,她仍是跪得笔直,就像她那颗不再摇动的心。“你是我的亲人,是我的阿姊”
“苏弃!”终是冰释前嫌,只因她这一句话,竟让苏怀无比欣慰。
“阿姊,苏弃知错了。”说着,苏弃一瘫软,竟嚎啕大哭起来。
她好久没有这样大哭过了。娘亲离世后,她就越发的坚毅,可如今,她还有亲人。她自是要哭,把这些年的委屈通通发泄出来。
座上帝皇终是沉默,他默默握紧皇后的手,回以释怀的笑。
帝都仍是繁华昌盛。商贾云集之地总是格外热闹些。大街上一派繁荣,丝毫不受苏长青一事影响。
苏怀和苏弃戴上斗笠走在街上,姐妹二人并肩而行,彼此虽无言,却不难看出苏弃面上欢喜得很。
她紧紧的拽着苏怀的手,生怕他溜走似的,硬是不肯松手。
苏怀也由着她,既然想拽着就拽着吧。他总是格外心疼自己这唯一的妹妹。
“你说,列祖列宗会接受我么?”这个问题,苏弃问了不下十几遍。即便苏怀每每点头说会的,她却还是不放心。
“你且放心吧”他摇头笑了,轻轻的握住她的手。“阿弃要记住,你就是苏家女儿”
此次出宫,是得皇上允许回苏家一趟。苏怀想着,既然是苏家女儿,总得回家认祖归宗的。
他又继续说:“回去看看,那里,是你出生的地方”
两人终是到了苏府。见着眼前破败之景,依旧心头一窒。
昔日繁华早已落尽,就连苏将军府的牌匾都被人恶意的用刀剑划出无数条划痕,并随意丢弃在角落里。
而苏府大门亦肮脏不堪。那门上皆是菜叶和臭鸡蛋,显然是有人故意为之。
苏怀深吸了口气,还是推开了门。
入苏府,眼前的景象更是让他寒了心。
他明了,林业自从知道真相后,便心灰意冷的离开了苏府。苏府失去了他的庇护,自是成了可随意进入的地方。
他一步一步的往前走,府中物品被人搬走了,而搬不走的都被砸了。
此处就犹如荒园,破落景象不正就能反映出人心么?
苏弃皱着眉头环顾了周遭,忽而拔出剑就想冲出去。
“去作甚?”苏怀手疾眼快的拦住她,又将门关上。“现在不是胡闹的时候”
“这些人怎么能这样做?你苏怀保家卫国,多少次命悬一线?他们!他们居然……”那剑猛然一刺,刺入了一旁的木柱上。“他们太过分了!”
苏怀却摇摇头,他看着苏弃耷拉着脑袋,听她口中仍念着:“其实,我何尝不是他们”
她也曾误解苏怀,她也曾经想要他死。
“来吧,跟我走”苏怀也只是轻轻牵着她,往里头走去。
幸而,入宫前他就将列祖列宗的神主牌移至了密室,才不至于被那些人一起砸了。
苏怀上前点了灯火,又取来了香点上,朝着神主牌跪下拜了拜。
“先人在上,苏怀有愧于列祖列宗,今日才将苏家小女儿带回苏家,还望祖宗勿怪”他虔诚的拜了拜,对着苏弃说道:“来,给祖宗们磕头吧”
苏弃不知是害怕还是无颜拜见,竟略微颤抖着,忽而重重跪下,俯在地上久久不敢抬头。
“苏弃有愧”她缓缓抬头,“不肖子孙苏弃,有愧列祖列宗”
“娘亲也在此”苏怀在她惊愕的目光中,将神台桌上的一个神主牌取下,轻轻擦了擦。
那上面赫然写的是“慈母许氏之墓”,只是这字体扭扭曲曲,就像是小儿写的般。
苏怀解释道:“小时候想娘亲了,又寻无娘亲之墓,便自己寻了木牌,自己刻上字”他轻轻擦拭着。“我问父亲,为何没有娘亲的神主牌。他只告诉我,女流之辈,不得入祠堂”
他摇头笑了却又哭了:“我们,也是女流之辈”
苏弃接过神主牌,眼眸里亦噙着泪:“如今,娘亲也有依靠了”
她轻轻摩挲着,小声说着:“娘亲放心,我也有依靠了。”
她抬头偷偷看苏怀,却不曾料到那人的视线,自始至终都在她身上。
“欢迎回家,苏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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