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有罪（七十四）

苏怀由着莫娘掺着回来，他们身后跟着沉默不语的阿宿达，三人皆是面无表情，连步履都格外沉重。

阿宿达似乎有话要说，他几次张了张口，又硬生生的咽回去。

半晌，他终是忍不住，一个箭步上前，一把将苏怀拦住。

“随我回去！”他的意图已经很明显，言语间也带些不容反驳的意思来。

阿宿达看了莫娘一眼，复而望向苏怀：“你若是担心莫姑娘，我们可带上她。你放心，在关山，少不了她吃的喝的，我……”

苏怀却出手制止了，他言简意赅，只两个字：“不必”

阿宿达仍是不死心的想上前继续规劝，莫娘倒是先一步拦住，对着他劝道：“大王，怀郎自是有自己的盘算”

“莫姑娘！你难道忍心看苏怀……”他似是说不下去了，脸都不由涨红，企图隐忍了那满心的惶恐。

他闭了闭眼，那拳头却是一握。待睁开眼，那眼眸竟布满了血丝。

阿宿达终是服软，几乎带着哀求的口吻求他：“苏怀，你就当是为了慕歌。若是你有个好歹，他活不下去的”

在见过慕歌那副落魄模样后，阿宿达却突然明白了慕歌的情意。

那人孤注一掷，早把自己的后路断了。他什么都没给自己留下，他将自己，全部压在苏怀身上，包括命。

阿宿达握着他的肩膀，又道：“你也不忍莫姑娘伤心对不对？”

“别逼我”苏怀抬眼看他，一只手搭在他的臂上，重复着：“别逼我！”

“为什么你那么自私！”阿宿达终于推开他，指着他骂：“你以为你苏怀一死了之，便解脱了吗？你只是把痛苦留给了活着的人，留给了慕歌，莫姑娘，我，还有苏弃！你的亲妹妹！”

整个青竹殿突然就寂静了。阿宿达喘了口气，就听到身后有人问：“谁把痛苦留给活着的人？”

来人的步伐很轻，加上三人顾着争执不下，竟无人察觉到慕歌在身后。

苏怀最先反应过来，忙转身望向他。

那人双手端着梅花粥，立在门边往他们这边瞧。

“我饿了”苏怀忙快步上前，恰好挡住了慕歌的视线。

阿宿达却还背对着，他一言不发，却是隐忍了许久。

莫娘冲着他轻轻摇头，又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切勿冲动误事。

青竹殿立着的四人中，便有三人各怀心事。独慕歌一脸茫然，不知阿宿达这一身戾气因何而起。

“饿了啊？来，赶紧喝口粥”听见苏怀喊饿，慕歌一时也顾不上阿宿达，只低头舀了一勺粥，放嘴边吹了吹，又喂到苏怀嘴边，说道：“不烫了”

苏怀也不推辞，凑过去乖乖的喝了勺粥，笑得眉眼弯弯的，直喊着：“好甜啊”

他爱吃甜，只是鲜有人知。倒是慕歌记到了现在，为他做点吃食，都每每给撒点糖。

“多吃点，锅里还有”慕歌满心欢喜，又抬头看了一眼莫娘和阿宿达，这才笑道：“莫姑娘，阿宿达，进来吧，我给你们盛碗”

“慕歌！你个混蛋，你知不知道……”阿宿达当即是听不下去了，他猛然冲上前去，却不料苏怀挡在了面前，硬生生隔在他们二人中间。

眼看着这二人似乎要打起来了，慕歌还是有些不解：“阿宿达，你这是作甚？我不知道什么？”

“大王”莫娘上前拉住了他。眼见局势难以扭转，又示意苏怀将慕歌带了进去，这才让他们三人暂时分开。

眼见着慕歌随苏怀进去了，阿宿达竟垂下头，猛地瘫坐在地上。

“大王”莫娘上前搀扶，却听得他说：“慕歌会恨他，会恨我们的”

莫娘一怔，半晌才起身，只深深看了里头二人一眼，便任凭眼眶里的泪水溢出。

她的怀郎明明是世间最好的人，却也是世间最不得善终的人。

屋里头，苏怀看似心无旁骛的喝着梅花粥，内心却不由得慌乱了。

他心里头清楚的，依照慕歌的性格，即便他不去调查阿宿达，也必定会自己捋清思绪。

果不其然，慕歌已经开口提起：“方才，阿宿达说的是谁啊？”

苏怀却仍低头喝着粥，故作听不清的问：“什么？”

“你有事瞒我”倒是慕歌一针见血的提出，他抬头看了苏怀一眼，却见他也只是擦了擦嘴，并无做其他反应。

“我还想吃”苏怀将碗挪到他面前，推了推他的手臂道：“你去给我舀，好不好？”

他惯用这伎俩，这些年来，用在慕歌身上亦是屡试不爽。

岂料慕歌只将碗从眼前挪开，一只手轻轻的握着他的手，无比认真的继续问：“告诉我，谁……出事了？”

他其实不敢问，他其实想的是，可是你苏怀将出什么事？

可他没有勇气，却又怕自己将错过什么。

“苏怀，我当真没有勇气了……你别……”那双手竟不停在颤抖。慕歌红着眼眶，又深吸了口气。

“我当真没什么事”他说着，轻轻的站了起来，干脆坐在地上，将头枕在他腿上。“慕歌，没事的”

“苏怀，我们成亲可好？”这一次，他说得无比坚定，又重复了一遍：“别再离开我”

苏怀猛地抬头看他，竟不知如何回应他，只是缓缓起身，背过身去。

慕歌在那一瞬，只觉一颗心犹如坠入冰窖。

“因为莫娘？”他顿了顿，竟低头笑了笑。

他咬着牙笑了，满目的悲痛竟无处可藏。

苏怀却忽而一只手扯上他的衣襟，仍是一副邪魅模样，对着他问：“你说什么？嗯？”

“什么？”红着眼眶的慕歌还沉浸在哀痛中无法自拔，倒是被苏怀这么一扯，整个人差点往他身上扑。万般无奈，也只好托着他的后背，叹道：“别闹，小心伤着”

“慕哥哥？嗯？”手指还在绕着他发丝玩，苏怀借机一步一步把他往里屋推，亮着的眼眸里，独映他一人的容颜。

“苏……苏怀”慕歌被这声“慕哥哥”唬得连难过都忘了，更别提追问阿宿达那话的意思，又被他这么一推，竟双双往床上倒。

苏怀倒是稳稳当当的趴他身上了，一只手仍是绕着他发丝玩，全然没有要爬起来的意思。

“别胡闹，摔着了可怎么好？”慕歌一只手扶着他，顺势将他往被子上放，却不料苏怀将被子一卷，竟将俩人蒙在了一块。

苏怀躲在被窝里，想起今天看见的东西来，便俯在他耳边一遍又一遍喊：“慕哥哥，慕哥哥”

“苏怀”蒙在被子里的慕歌已经悄悄红了脸，且热得发烫。他仍是迷迷糊糊的模样，却不料再想开口，已经被苏怀堵住了嘴。

他能感觉到那人嘴唇上的温度，而这次，他们二人都清醒着。

“慕哥哥，你愿意听，我便叫与你听”

这一晚，自是春光无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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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且留步”苏弃在殿前等了好久，这才将莫娘盼回来。

意料之中的是，莫娘并不待见她。若不是这张脸和苏怀一模一样，只怕她是恨不得上前刮一耳光。

苏弃自是明白莫娘对她有多恨。可想了想，为了此事，她必须亲自上门来。

“我与你无话可说”莫娘绕过她，伸手正推开门进去，不料苏弃一闪，竟跟着入了屋内。

莫娘气不打一处来，连起码的客套也免了，只沉着脸道：“我不想看到你，出去！”

“姐姐，苏怀与慕歌两情相悦，你又何必插上一脚？”她这话一出，反倒是莫娘冷静下来了。

苏弃继续道：“正是因为你，苏怀不愿意与慕歌成亲了！”

方才，苏弃又上房梁偷听去了。她顾得上听到前半段，后半段还没来得及听，便火急火燎的上这来兴师问罪。

她忿忿不平，干脆敞开了来说：“你不知道慕歌有多在乎苏怀，厚厚一沓日记中，从幼时记到如今，全都关于苏怀。”

莫娘闻言，便下意识瞥了她一眼。

苏弃这才赶忙改口澄清：“我没看，苏怀说的”

“她倒是对你毫无隐瞒”莫娘低头笑了笑，转身坐回椅子上。

苏弃见她仍是无动于衷，只好继续说：“莫姑娘，恕我直言。我苏弃是十恶不赦，可我觉得……你这样夺人所好，也是天理难容”说着，她又抬头看了莫娘一眼。

其实也不怪苏弃这小孩子脾气。她自小便无人管教，从来就我行我素，要不是遇见苏怀了，明白什么叫做可为什么叫做不可为，自是捅天都有她份参与的。

“又何况你，你曾身处那种……”那后面二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朝颜便急急忙忙冲进来了，硬生生打断了苏弃的话。

“公主？”苏弃见着她一副直喘气的模样，这才稍稍转移了注意力。

“姝白，父王叫你呢，在御书房等你过去。估计是要问你关于苏长青的事”此言一出，苏弃当即撒腿就跑，根本顾不上莫娘了。

朝颜见着她走了，这才松了口气。

莫娘却在她身后唤道：“谢谢你，公主”

“啊？莫姑娘，你大可不必向我道谢”朝颜低头笑了笑，对着她说：“母后说了，你是好人，也是这世间的痴情人。”顿了顿，她朝着莫娘行礼：“也谢谢你，帮了我父王”

“公主，莫娘乃落入风尘的女子，怎担得起你这如此大礼？”她似乎在自嘲，低头间扬起的嘴角都带些嘲讽。“其实，我之前就写过信给怀郎。我确实不该耽误了他，故而，我让他自己去追寻自己真正想要的。你母后说得对，真的爱一个人，就是让他快乐，那就够了”

见她如此释然，朝颜只好叹气道：“莫姑娘，那你今后作何打算？”

“怀郎若活着，我便伴青灯了却余生。他若死了，我便为他守灵”

她终是一笑，眼眸里带着湿润。大概，这也是她唯一能做的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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