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怀又上外头赏梅去了,且一日比一日在那处待的长久些。慕歌每每端着碗来来回回走了好几次,终是站在不远处看他,默默陪伴着。
他们说,身在曹营,心在汉。他能理解这样的心情。苏怀是天生的将军,一个浴血而战的将军是放不下他的黎民百姓的。
尽管,他不曾知道。那人跌跌撞撞走了这条不归路,到底是靠着什么,咬牙坚持到现在。
“你在等我?”他的眼力极好,离得那么远,还是能看见那一袭白衣漫入这场大雪中。
苏怀低着头看自己的脚尖,复而抬头摆摆手道:“我再待会”
“我陪你”刚想着跨步走过去,又下意识看了一眼天。这会儿雪还是挺大,想起手里的东西不能沾了雪,这才拽了斗篷盖住了手里的碗,缓缓走过去。
“你怎么了?”这段时间的相处,他又是兴奋又是狐疑。这一瞬间像冰释前嫌了般,让他止不住的雀跃。
然而,是各自清楚的,一场变故已经是物是人非。他们回不了过去,更无法像从前那般。只是想不通慕歌的态度为何突然有所改变,明明近在咫尺了,可苏怀觉得,他怎么也看不透他。
慕歌显然是被他这句话所震惊,他顿了顿,出声道:“何出此言?”
他看着他的眼睛,突然摇头笑了。
苏怀问:“你不是恨我?恨之入骨吗?”
慕歌哑然,一颗心却如针扎。想想自己对他造成的所有的伤害,每想上一点,那颗心就要痛得窒息了般。
“苏怀”他闭了眼,极力隐忍着痛苦。“我们早已没有了回头路”
“那就请你,再也别给我留半分念想”话已至此,多说无益。苏怀就这样进了营帐内,留下他一人立在雪中。
慕歌痛极了。隐忍让他心疼得如火烧,烧得眼眶都发红了。他低头看斗篷下藏着的粥,一时间,竟找不到一个凑到他身边的理由。
他好想抱他,也放不下这么一个他。
从前一直觉得岁月悠悠,日子还长久。只要能远远看着,能以兄弟这样虚伪的称呼陪着就好。
他甚至还想,倘若来日那人娶妻生子,自己便收了这样的龌龊心思,深埋心底。也不管不顾了这些情爱,只要还在身边就好。
怎奈,天意难违,到底不遂人愿。
慕歌轻轻的把粥搁在了他的帐前,小心翼翼的,又回头看了好几眼,这才失魂落魄的转过身回去。
他走得缓慢,每一步都沉重无比。身后有人在看他,待他离去,便矮下身,端起了那碗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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帐内,苏怀仍把玩着掌中的梅花。
“何人?”耳尖的听到了细微声响,那把剑便出鞘了。待看清楚来人,他的剑仍没放下。
“如果是慕歌来了,你一定不会这样对待他”来人正是阿宿达,只见他手里端着碗,神情间似乎有些失落。
“你来做什么?”将剑收回剑鞘,他一气呵成的手法让阿宿达止不住的敬佩,眼眸里顿时又恢复神采。
只是苏怀仍是不理会他。他的心太大,可惜了,就是不能留一个位置给他。
阿宿达不由悲伤,自嘲着自己竟为了他成痴成魔。
“来,给你尝尝”悲伤总归悲伤,仍是端着讨好的心思对他。
阿宿达小心翼翼的把碗捧到她面前去,笑道:“梅花粥对身体好,既健脾开胃又疏肝理气,趁热,你尝尝。”
“梅花粥?”苏怀略有些吃惊,只是一恍惚,又想起从前。
想起那时,慕歌学会的第一道菜,就是梅花粥。
犹记那年寒冬腊月,他照例去赏梅,那么冷的天,硬是在天寒地冻里冻出病来。
那时也没人管他,慕家父母虽好,到底不是亲生。也因此,他毫无预兆的就病倒了,身边竟无人陪着。爹也不管他,匆匆忙忙只管上朝。只剩下同样懵懂的小四,哭着鼻子上街去请大夫,回来时,自己也冻得鼻子通红。
主仆二人光荣染病,瘫软了也没人管。慕歌却出现了,包得像粽子似的非来送梅花粥,就为了给他暖暖身体。结果,意料之中,三人都受了风寒,然后一起冒着鼻涕泡。
苏怀想着年幼时的蠢事,忙接过还热乎的梅花粥,突然就笑出了声。
“你也会做梅花粥?”他舀了一口往嘴里送。那味道,竟还是如从前。
苏怀有些错愕,又舀了一口吃下去。
“似曾相识?”阿宿达问。这才背过身去,望着帐外说道:“他送来的,只不过,搁在了帐外,让我给端了进来”
苏怀闻言,立马搁下碗要出去寻,却被阿宿达先一步拦下。
“不用去了,他走了”那口吻中似乎包含了失落。阿宿达失笑,摇摇头无奈道:“你放不下他”
“阿宿达,我答应了你的条件,希望你说到做到”苏怀决绝的抽开了手,不留余地的拒绝显而易见。
只是阿宿达依旧笑着,背过身去望向外头。半晌,他微微叹息:“我答应你,医治慕歌,救你父亲。可苏怀,你就算肯留下来,你的心,依旧不属于我”
“阿宿达,你别太过分了!”他的手握上剑,眼眸里竟全然是冷漠。
“过分的是你!”阿宿达深吸了口气,胸膛却仍是起伏着。
他气得不轻,却依旧不忍对他发火。
“苏怀,我对你如何,你心里清楚。我是真心爱你,想和你共度一生。可为什么,你一而再再而三的践踏我的真心?你告诉我,我到底哪里不如他慕歌?”
“你如果知道他曾为我做过什么,如果知道他曾点亮我的一生,如果知道他曾用命相抵换我活下去,如果知道关山一行,他为了我不顾一切想要跟随。你就会知道,我到底是为了什么,非他不可!”他端起那碗粥,低着头不停舀了一勺又一勺送入口中,眼眸里划过了晶莹。“你什么都不知道……”
“却原来,我错过你那么多事情……”他仿佛认命了般,嘴角遗留着浅笑,可眼眸里却是写满了无奈。
他到底是错过了她那么多年岁,错过了那么多曾经。
“苏怀,我想,我还是不能放过你”阿宿达站直了身子,在他面前站定,一字一句道:“我等着你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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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千军万马,有满地残骸,有明晃晃的刀,还有一位马上的将军。
慕歌拼命的睁大眼睛,企图看清楚将军的脸。可他看不清,那张脸像笼罩了迷雾,而他想喊,尽管战场上只有死般的寂静,他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听见,有人喊:“你降,还是不降”
那将军回道:“誓死……不降!”
那血溅满了将军的整张脸,使得本就看不清的面容更是让人无从辨认。
慕歌的心却揪得生疼,他冲上去,竟穿过了将军的身体。
他猛然抬头看,所有飞箭已经刺入了将军的身体。
他终于吼出声,挣脱了束缚……
“不!”从噩梦中醒来时,外头的天已经黑了。
慕歌不停颤抖着,仍惮于噩梦中无法脱身。
已经不止一次了,已经不止一次做这样的噩梦了。
只是他总看不清,在那场梦中,他更像一个局外人。偏偏这样的意识让他害怕,他不确定那是谁,更不敢确定会是谁。
耳边忽而听到些声响,他低头看,才发现已不知何时多了一双黑靴子。
“慕歌?”有人坐到了跟前来。慕歌听着声音,眼眸里却是空洞的。
“慕歌,你怎么了?”那人伸过手来了,他的眼里终于有了波动,竟一把去抓住,将那人搂入怀里。
体温,那是谁的体温?心脏,是谁跳跃着的心脏?此刻胸腔里翻滚的热血是为了谁?他闭着眼,不想也不问。沉迷于此刻仅有温度,贪婪此刻仅有的跳动。
他说:“别走……”
苏怀微微一怔,终是泪流满面,在他怀里,沉默却不停的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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