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歌近来特别嗜睡,一昏睡便到了黄昏时。
屋外也总是格外寂静,残阳偷得片刻跑进来,零零碎碎洒一地,接而又悄无声息。
醉梦楼外头却甚是嘈杂的,和他此处截然相反。估计也是苏怀的原因,苏小霸王那把剑处在此地一日,那班主便一日奈何不了他。
然而班主也不敢怠慢的,该有的礼数都有,一日三餐也甚是丰盛。只是时不时说句:“慕少爷,您看这……您说,小本生意,赚个几个铜板?”
他何尝听不懂那言外之意。人说道尽世态炎凉都不如切身体会。慕家落寞,他这个慕少爷如今也不过是任人宰割罢了。
如若不是苏怀……
他的眼眸清澈,虚无缥缈的看向一处时格外静谧。
有时候会细细想,想那些曾经的梦,想那些已经成了过去的梦,不觉竟有些烦躁。
正烦躁时,屋外却闻古筝声,曲儿悠扬也忧伤,每一指拨弄无不恍惚,低头间,恍若隔世。
他想起,那时他们三人也时常在这样的曲子里快活。
那会儿,他抚琴,朝颜于花间翩翩起舞,而苏怀,一把剑舞得灵动,一跃间无比潇洒。一动一静,自相结合。
也会把酒言欢,那年元日被朝颜喊了一块出去,偷偷找了个小酒馆喝酒。喝醉了,就趁着夜半无人,躺在石板桥上看星星看月娘。
那时苏怀说得最多的莫过于:“你说人生几得欢?”
谁也猜不到如今,慕家的落没,昔日的好友兄弟再见已是仇人,还有朝颜,她即将为人妇,也不知出嫁时会有怎样的妆容,不知是笑着,亦或是哭着。也不知,苏怀是否真心爱她。
思来想去,那烦躁感更甚。不觉望向窗外,是班主蹑手蹑脚路过,身后还跟着几个打手。
那些打手,慕歌是认得的,都是附近浪荡儿郎,平日里没什么正事,就在醉梦楼里当这差事。
今日怎么会到这后院来了?想必也是醉梦楼出了什么事。慕歌眼眸微垂,整理了衣裳便出门去。
“我同你讲,王家老爷这些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们几个务必要拦住些,别让他们吓着我们的客人才是”班主显然气得不轻,边快步走着,嘴中还不住念叨:“可气那苏少爷,好权好势偏偏不出面。老子好饭好菜招待那位了,还换不来他庇护不成!”
“爷!来了!”一打手眼尖,远远见着那抹身影,忙出声制止道。
“来什么来!爷说错了?那位简直就是白赖这的!虽说苏少爷也给了些钱!可哪有他上台赚钱来的划算?”一边说着,就见着打手挤眉弄眼的,更是气得一巴掌拍上去,吼道:“狗眼抽筋了不成!”
“班主……”沉静的口吻仿佛一滩死水,慕歌话音刚落,便见着班主双腿一软。
他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便别过眼去。
“慕……慕少爷诶”班主显然没能料到他会出现,却一回头便笑得无比的谄媚,然而心中却甚是怕的。
班主一寻思,才问道:“可是有哪里不周到?慕少爷尽管说便是”
“一切甚好,慕某来,只是想问问班主,醉梦楼可是有个什么事?”明明是平常口吻,一开口,却又让人不禁愣神,那冷若冰霜间分明还掺杂几许让人捉摸不透的情绪。
那班主却是眼珠子一转,才缓缓道来,说得也是隐晦。只说道:“回慕少爷,也不过是高贵人物瞧不上这些小家子气的戏码”
慕歌听闻,那双眼眸里依旧波澜不惊。
其实他何尝不知道王守荣把气撒到了班主身上了。半晌,他回道:“承蒙班主照顾,是到了让慕某回报的时候了”
他话一说完,转头便走了,那身影在夕阳下拉长,看得班主一愣一愣,硬是没能回过神。
班主问手下的人:“他方才说什么?”
“说是要回报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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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后,醉梦楼推了新戏,又扬言请了新晋戏子,招揽了不少看客一同前来。
一时间,醉梦楼名声大躁,来往人络绎不绝,竟上下两楼俱已坐满。
新戏取名《英雄泪》,听说是新晋戏子所编。而这新晋戏子是为何人?众人也是心照不宣。
只听得那一声锣鼓声响起,那戏台上已开了幕。伴随咿咿呀呀的曲腔,先是一青衣上场,轻移莲步,水袖一挥,缓缓开腔唱起。
画面又是一转,只见那戏台上俨然是战场模样,万马奔腾,还有吼声震四方的士兵。众人不由噤声,只因为听得那一声:“众将士听令”
那人一身银盔甲甚是威武,眼眉间写满英姿飒爽,那一踢脚一回眸,无不有大将风范。
众人已都记不得拍手叫好了,只是看着,下意识喝点茶水,听那开腔唱起,看那雄姿英发。
“保卫国土好儿郎,醉卧沙场又何妨?平生若得苍生笑,马革裹尸名俱扬!”一曲完毕,结局最后,是戏台上的将军大获全胜,终却战死沙场。
众人不由起身拍手,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台上人身上,直至谢幕。
台后,慕歌已换下一身盔甲。他眼神间迷离,抚着盔甲一次又一次分神,终是一声叹息。虽是戏服,到底还是有所感触。
他转身坐上梳妆镜前,轻轻的擦了脸上的妆。身后已不知何时站了道人影,他透过镜子看,便见着那人面无表情,眼眸间也意味不明。
“来取笑我的?亦或者,来兴师问罪?”早在台上,慕歌就看见他了。
苏怀一身黑衣在其中总是格外显眼,又遑论他那让人过目不忘的容貌。
“唱得不错”苏怀透过镜子看他,伸过手轻轻为他擦了眼妆。
“然后呢?”他回眸问道,又警告他说:“不许你去找班主晦气”
“嗯!”苏怀也只是点点头,又不经意看向那套盔甲,眼神却是一瞬黯淡。他说:“你穿着,很好看”
那身影让人念念不忘,每一个动作都格外真实,特别是那段词。
苏怀收回目光,却见着他也在看着那套盔甲。
“本该是驰骋沙场的命,不该这般。苏怀,你晓得我说什么。”窗外忽而吹起大风,吹进台后时,也吹得两人心寒。
“你都知道了?”苏怀微垂眸,心中五味陈杂。
慕歌的病,其实是慢性药所致。也就是在前些时日,听闻朝颜那番话后,他开始着手调查自己的父亲。这一查,才得知这一场阴谋自他们七岁那年便开始了。而就在慕歌关禁闭时,他为他送去的吃食里,已然让自己的父亲下了毒在其中。
说到底,也是他从中做了帮凶。也是他,将眼前这个人害到这个地步。
“也好,今日也当是圆了一场梦”慕歌不由闭了眼。今日这场戏,是在欺瞒世人,也当是欺瞒他自己。“苏怀,就这样吧”
昔年旧日,就当做旧梦一场。怪只怪风云忽变,一切早已面目全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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