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过春风十里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白云相爱，似诉温情。

家里的老马吃足了草料，似乎精神了不少，刘周氏将行囊放置在车厢之中。手拉着夫君儿子，叮嘱着路上的平安。昔日的每一次进药，寄奴总是躲在母亲的身后，看着父亲驾车出行，而今日，寄奴也已成年，已经能够成为父亲的一条膀臂，和父亲一起经历路途之上的雨雪风霜了。

刘公拉着夫人的手，说到：“夫人呐，我这一去，往回就要月余时光，你在家里帮我照看着铺面，若逢乡里乡亲来抓药闻病，能医则医，也算是尽咱们的一份责任。”而且听说这两年从大同那边来了一种“疙瘩病”，说是十分邪乎，朝得夕死，也不知真假，反正还是小心为妙……

我都听你的。女人毕竟是女人，分别的时候，总是会动情，刘周氏也在小声的啜泣。

行啦我家夫人坚强的很，好了好了，我和奴儿这就即刻出发登程了。

母亲，请回吧，我在路上会照顾好自己和父亲的，你在家里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啊。寄奴对母亲说到。

好，祝你们一路顺风，早日回来。

黄狗在院子里目光也带出了不舍，燕子一家在房梁上看着家主的行为。老马扭动着身躯，刘公左手执鞭，右手提着缰绳，啪，驾，轱辘轱辘，车子离开了刘家，一路向着正西的祁州而去……马尾拨动，好似道士的拂尘，清扫着薄薄的尘土，黄埃散漫，沧州的杨柳，碧绿也带上了一丝丝的土色。

去往祁州的路是这么走的，出沧州，到河间，到肃宁，到蠡县，博野，就到了祁州。来来回回百余里，所幸的是奔赴在这海河平原之上，千里无山，一览无余。马车跑起来也是非常的舒服，不很颠簸。刘公让寄奴在车厢之中睡觉休息，虽然是平地，也不免有石子横路，颠簸也会有的。父亲就说，老马啊，寄奴在后面睡着呢，你也不用那么快，咱们放慢速度，还没出沧州城，路好走，不着急的。这马儿来刘家已数年，常言道：老马识途。往日它和刘公一起去祁州不知道多少次了，闭塞眼睛都能走到祁州。老马放慢了速度。寄奴虽然困意，也许是由于第一次和父亲出门，再加上心里有所堵闷，所以怎么也睡不着，。就整理好衣服，钻出了车厢，坐在了父亲的身边。

怎么了，不困吗？刘公问到。

没有睡意，父亲，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哈哈哈哈，孩子啊，还是孩子啊，虽然成年了，在我眼里还是孩子啊。记得我第一次去和你祖父进药，那时候可不是去祁州，是南下，去江南省，去更远的亳州。我当时也像你这般，如出一辙。果然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谁家的孩子随谁，有这个底子啊。

那，父亲，你和祖父去亳州的前一天晚上，有没有做梦梦到什么吗？比如说，一个人，或者说，梦到我母亲。寄奴问到。

傻孩子，想啥呢，那年我还没认识你的母亲，那年是万历四十七年左右，我差不多就是你这个年纪，好像比你还小了，怎么会梦到你母亲呢？你怎么问这个话难不成你相中了谁家的姑娘了？

没，没有，父亲。只是昨日夜间，熟睡之时，我好像梦到了一位女子……

唉，也是，你今年已十六岁了，也差不多该婚配了……等这趟行程回来，我和你母亲就给你商量商量婚配的事情。

父亲，我觉得好早，我背诵的《三字经》里，不是说了，作大学，乃曾子；自修齐，至平治。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要一步一步的来，我觉得自己的身还没修好了，这就考虑齐家的事情，还是太早点了吧。

不要想那些了，孩子，好读书，不求甚解，五柳先生也说过。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是心头想，不必多言了，等回家我就和你母亲给你商量商量。

父……好吧，儿听命就是了。

对啊，你看看路边的景色，是风吹着草动嘛……

啊？父亲……您怎么也这么说，昨晚我梦里的那位姑娘好像就和我说过这句话……

嗯？那还有什么呢？能想起来吗？

吾……我想不起来了。只记得她好像说这句话的时候眼角挂着泪珠。

没事儿的，有因必有果，我相信这次祁州之行，我家寄奴一定会成长起来，真正的成为一个独当一面的男人。

我也希望这样，父亲。

这时候是三月份，麦苗绿油油的，好生漂亮。刘公指着路旁的麦田对寄奴说到，儿啊，看到这麦田，你能想起什么诗词来吗？

寄奴回到，父亲，我想起了《麦秀》。

《麦秀》，《麦秀》。相传《麦秀》为箕子所作，儿啊，能给父亲解释解释这首诗作吗？

寄奴答到，儿幼时看太史公所作《史记》中的宋微子世家，其中记载到：“箕子朝周，过故殷墟，感宫室毁坏，生禾黍。箕子伤之，欲哭则不可，欲泣为其近妇人，乃作《麦秀之诗》以歌咏之。”其词曰：“麦秀渐渐兮，禾黍油油。彼狡童兮，不与我好兮。大概意思就是说，麦子吐穗，竖起尖尖麦芒；枝叶光润，庄稼茁壮生长。哦，那个顽劣的浑小子啊，不愿意同我友好交往。

嗯，不错不错，刘公轻轻抚拍着寄奴的肩头，又问到。儿啊，可还能想起什么关于麦的诗词么？

寄奴回到，父亲，我想起了《扬州慢》。

哦，这《扬州慢》是姜白石所作。儿啊，你能给父亲解释解释这首词吗？

寄奴答到，这首词作于宋孝宗淳熙三年，那时候姜夔二十余岁。宋高宗绍兴三十一年，金国的完颜亮南侵，江淮军败，中外震骇。亮不久在瓜州为其臣下所杀。十五年后，姜白石过维扬时，有感而作此词。其词曰：淮左名都，竹西佳处，解鞍少驻初程。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渐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杜郎俊赏，算而今、重到须惊。纵豆蔻词工，青楼梦好，难赋深情。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嗯，不错不错，儿啊，你说为何你所说的这两首关于麦的诗词，都是那么的悲悲切切呢？难道，麦苗也会和人的命运联系在一起吗？也会和国家的命运联系在一起吗？

寄奴回到，父亲，我觉得这里可以用那句话说。

嗯？那句话？

是风吹着草动啊……

刘公哑然……

马车慢悠悠的踱步在路上，寄奴生在天启年间，十余年过去了，历史的车轮已经来到又一个纪元。当今天子是崇祯皇帝，大明的国运，会和那箕子的《麦秀》，姜夔的《扬州慢》一样吗？是否也已日薄西山，气息奄奄了呢？山海关的清政权虎视眈眈，西北地方也有了农民军的造反。谁又知道呢？也许只有天知道吧……

马车一路，向着正西而去，前方就是崔尔庄了，父子二人疏不知，哪里有什么在等待着他们，进行考验。这正是：

老马行车沧祁间，刘公见麦心杳然。

箕子《麦秀》悲歌里，白石《扬州》词离难。

西北农民已造反，满洲窥视山海关。

时光推人形无手，静好岁月忽已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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