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有罪（十五）

大概是梦里太痛苦，慕歌猛的从梦中醒来，惊出一身冷汗。

他狭长的眼眸已不知何故蒙上一层薄雾，清秀的侧脸缠上几缕发丝，他低下头不经意咳两声。

不觉间一低头，又是一阵刺鼻药味。他迷茫的看了一眼，伸手擦了擦眼，便见着桌上瓷碗中的墨色药汁冒着烟。

他心想着，姝白许是进来过。于是抬眸四处去寻，便见着房门被打开。

“醒了？那把药喝了。”自从被揭开身份，姝白便不曾叫过他一声公子。所说所做全凭她一人说了算，口吻十分强硬。

慕歌下意识扭头拒绝，只着一身里衣的他微垂眼眸，半晌只说道：“好歹是个女儿家，随随便便进一个男人的房间，成何体统？”

“你在别扭什么？”见着他冷汗直冒，姝白也只看了一眼，便端了药过去，坐上他的床沿，问道：“做噩梦了？”

这阵子的相处，她似乎已经格外了解慕歌。其实这个男子就是个心慈手软的人，偶尔有大少爷脾气，一旦不高兴，整个人就是这样别扭。

也只有那个人受得了他了。

姝白低头想了想，摇摇头有些恼怒自己的胡思乱想。

“把药喝了！”她将药递过去，眼眸间在一瞬添了些不悦。

“不喝！”他侧过身，轮廓在烛火倒影中拉长，偏是不肯回过头。

“喝了你就可以摆脱这病殃殃的身体了！”似乎在哄着孩子，姝白又往他面前递上。他却是又一偏，整个人都背过去。姝白终于忍无可忍，她将碗重重搁下，指着他问：“你到底是想怎样？”

姝白终究被激得火冒三丈，一双手就这样掐住他脖颈，眼眸隐隐约约有怒火。

这不像她的，她从来不轻易发火，也极少有人能让她发火。

只是慕歌依旧抬着下巴看她，眼眸里的蔑视一览无余，她不由加大力度，吼道：“你听好了！你身上的毒，是苏长青（苏怀父亲）下的，在你七岁那年，便是掺在苏怀带给你的食盒里，让你就这样中毒的”她说完，忽而冷笑：“苏怀也是帮凶呢。”

“我知道……”他都知道的，小五送来的纸条说得一清二楚，他全都知道。

“那你怎的还处处想着他！”姝白的手稍稍松开。“他把你害成这个样子的，你的爹娘也是为苏长青所杀，他甚至要娶了公主，你还有什么脸去顾着苏怀？”

二人都在这瞬间沉默，房间里幽暗的烛火摇曳了他们的身影。慕歌的脸庞渐渐苍白，半晌，他的嘴角扬起一抹苦涩。

“我都知道……”他闭了闭眼。“他害我家破人亡，害我一生凄苦，还有朝颜……”

他猛然睁开眼，心里想着那个姑娘，终是心疼不已。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心疼什么，只知道那块地方疼痛得厉害，抽搐着让他几乎落泪。

“所以，你该报仇，而不是顾着你们曾经的情分。”姝白一字一句在他耳边念着，而他的眼眸掠过一丝腥红。

“报仇……”是的，他确实不能再顾及情分了。

慕歌忽而笑道，狭长的双眸甚是漂亮，就这样直勾勾的望向身旁的人。

他沉声问：“那你说，我该如何是好？”

“嗯？”许是被他突然的转变所震惊，姝白倒觉得莫名其妙，半天才支支吾吾说道：“把药喝了……”

“姝白，我需要你。”慕歌的眼眸越发炽烈，他望着房梁，一字一句说着。“也唯有你，能帮我报仇。而从今日起，我不会再留情面。”

一双手抚顺她的青丝，听得他在耳边缓缓说道：“就当我还清了他从前的情分，而我，亦绝不能让他轻而易举娶了朝颜。”

心房处的疼痛让他扭曲了本冷清的面目，一双眼满是悲凉，填满的是心灰意冷。

苏怀仰头一杯饮尽，一滴泪就此落下。

他方才当了一回梁上君子，听了一段肝肠寸断的话语。

该如何相信？这样薄凉的话竟是出自那人口中？他该拿什么去相信，去相信他所看到的，听到的？

这一夜，注定要心伤。

“酒！把酒拿来！”他平日里酒量算好，亦不常喝。可今日，大概是哀莫大于心死，竟想着醉死过去，好来个痛快。

醉酒时，却更能想起慕歌来。慕歌，这个男人总能轻而易举让他丢盔弃甲。

想他苏怀在战场上能杀敌无数，浴血而战，可偏偏遇到慕歌，他就像一个被废了武功的人，没有丝毫防御能力。

可想来，也是这一生欠他的。苏怀低头痴笑，笑得眼泪直落，洒在了酒中。

“我喜欢你啊。”自顾自呢喃，难得眼中有柔情，心中有疼痛。苏怀又是高举酒壶，然后对着自己口中灌。

酒自酒壶倾泄而出，有些洒在他脸上，有些落入口中。他的狼狈落入了旁人眼中，却全然不放在心上。

直到小四尖叫一声过来拦住他，众人才忙低头不敢张望。

“少爷，你这是做什么？”夺下他的酒壶，气急败坏的小四心中又急又恼，忙上前扶住他。

“不要管我！”一把将小四推开，他踉踉跄跄的往前走，然后跃上柜台，吓得掌柜的掉头就跑，没有人敢去招惹他。

众人忙抬眸看他，便见着他抽出身上佩剑，不由慌乱起来。

苏小霸王的名号向来是响亮，苏小霸王的剑更是所向无敌。众人不由哆嗦得更厉害，纷纷求助身旁的小四。

央不住众人祈求的目光的小四只好一咬牙，喊道：“少爷！”

可他，眼眸里渐渐冷漠，只开口：“都听好！从今日起，小爷与慕歌，势不两立！”他说得格外认真，以至于众人有些恍惚，总觉得他脸颊上的不像酒水，却像是眼泪。

“我与他……再见亦是敌人。”说完这一句，他忽而在一瞬瘫下。

“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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