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有罪（九）

姝白跪在那处煮茶，眉眼低垂着看不出什么表情来，只是那一斟茶的姿势如行云流水，动作娴熟得很，一眨眼，便见着那杯茶冒着热气，端放在桌上。

一旁的慕歌似乎没什么好心情，他下意识的看屋顶，企图看出个洞来。想着若是此刻真的能看出个洞来，指不定就能看见那处冒出个人影了。

他想着，忽而低头笑，不经意间还笑出轻微的声响。笑着笑着便抬头，恰好见着姝白端着茶在面前看着。

他一慌，忙轻咳几声掩饰。

“公子今日，心情甚佳”恭恭敬敬端上茶，待他接过，姝白便退后一步，依旧眉眼低垂。

她本不爱多话，性格也极其冷咧。此刻两人处在一块，却仿佛还是如一人寂静般。

慕歌低头噙了口茶，那茶香瞬间充斥嘴中。他闭眼，嘴角微扬，脱口而出道：“好茶！”

“可惜了只一人独饮，少了些趣味。”姝白微微开口，抬眸看他，便见着他眼眉一皱。

“我还记得……我与他对饮那一次。”他说着，眼眸却望向屋顶。

仿佛好久了，其实也确实该说是那时。他眯了眯眼，慢慢的，倚靠在窗前。

三年前，边疆告急，敌寇来势汹汹，一路势如破竹。左右将军戎装上阵，而苏怀作为少将军，位列先锋。

出发那天，他和朝颜约好去相送，无奈宫中戒备森严，朝颜出不来，他进不去。最后一咬牙，便混着军队一同赴往。

其实他很担心苏怀，毕竟那是苏怀第一次面对这样的战事，且又位列先锋，他害怕那人会遭遇不测，更害怕刀剑无眼，万一出了什么事，将要后悔终生。

他又急又无可奈何，等赶到秒纱时，苏怀早已上了战场。

他心烦意乱的等，在军营安顿了下来。那时慕将军无暇顾及他，只瞪了他几眼，责怪他不懂事，便将他留下，并不许他上战场去。

也就在那时，却无意间救了姝白。

当时，他看着这个女子，总觉得眉眼像谁，思来想去之际，终为她取了姝白二字。

那时姝白虽然受了伤，休养几日倒康复了，苏怀也恰在此时凯旋而归。他心里欢喜得紧，不管不顾前去相迎。

他记得他眼中的惊讶，记得他余晖下沾了血渍的脸庞，记得他一身寒甲熠熠生辉，记得他手持长戟，身后有千军万马。

“你怎的在此处？太危险了！”手中长戟猛的扔下，苏怀开口朝他吼道，也还没能指责完，便见着他身后走出个姑娘来。

苏怀见着那姑娘，不觉竟皱眉：“这？慕歌，你找姑娘找到边境来？”回答他的却是慕歌一记拳头打在肩上，苏怀嘟囔了几句，看姝白的眼神都不友好。

“进来说话！”拉着他进了军营，那桌上已有两杯热茶。慕歌回头看了一眼姝白，就见着她跪下。

“谢将军救命之恩！”姝白磕了磕头，低眉顺眼的模样却让人还是让人觉得无比坚韧。

“听！她叫我将军呢。”慕歌高兴得紧，一把手搂过他肩膀说道。

“是！您是将军，大名鼎鼎慕小将军。我说慕小将军，人家金屋藏娇，你这？是军营藏娇？”苏怀又回头看了那两杯热茶，绕过他坐下，开口便酸溜溜问道：“慕小将军，有美娇娘端茶递水的，好不快活啊？”

“哪里的话？这是我救来的姑娘！喏，秒纱族的！”与他对面盘腿坐下，又招呼着姝白过来，说道：“我取了名叫姝白！”

谁料被喷了一脸茶水，慕歌闭了眼往脸上一抹，恨恨说道：“好你个苏怀，欠你银子不成？你这是作甚？”

“我说慕小将军，你该不会对我有那意思吧？给美娇娘取的名怎的和我苏怀二字如此相似？姝白，苏怀！嘿！说说，你是怎么想的？”话音刚落，却见着慕歌也不恼火，只是伏在桌面上看着自己。苏怀有些不解，依旧看着他。

“来！你过来！”一只手指朝他勾了勾，慕歌嘴角扬着笑，看着他缓缓凑过来。

“作甚？”才靠近，就被慕歌弹了脑门，苏怀吃痛的喊了“诶哟”一声，忙缩了回去，摸了摸发红的额头喊道：“你打我作甚？因爱生恨不成？”

“我让你狗嘴吐不出象牙！”作势比了比手指，慕歌笑得得意，端起茶杯品了口。“嗯！好茶！姝白，你这技艺没得挑。”

“人说酒逢知己千杯少，茶何尝不是？将军和这位小将军皆知己知彼，两人对饮喝茶，便深觉此茶甚好。”

茶若是一人独饮，怕是要醉。若是同好友相对而饮，便是其乐融融。这些，姝白都看在眼里。

“我说将军，你从哪骗来这么好的姑娘？还取上我名字的谐音？”显然对此事，苏怀依旧耿耿于怀。

“你且仔细看看，不觉眼眉间像极了你？”是的，他苦思冥想，闭上眼只想到眼前这个男子的轮廓，想了想，当真两人这眉眼相似得紧，心中甚是惊奇。

“喂！小爷是男的！”苏怀立即跳起来，指着姝白说道：“再说了，她冷冷清清像那山间泉水，我……我哪里与她相似？”

“诚然只是眉眼相似罢了，你若是如她这般性格？让我想想……啧啧啧，还真有点小娘子的模样！”慕歌说着，不觉仰头大笑，看着眼前怒发冲冠的男子，心中愉悦得很。

“你！好你个慕歌！小爷堂堂七尺男儿，我！”

“那也还是比我矮了，可不是？”

“你！”苏怀气结，只好平静下来。忽而，他嘴角掠过一丝坏笑，直勾勾看他，质问道：“慕歌，你老实说来，该不会看上小爷了吧？啧啧啧，可得让我好好想想，小爷该用什么样的聘礼去上门提亲呢？”

对面的慕歌却立即笑不出来了，他眉头一皱，立马伏上桌面，问道：“怎的不是我上门提亲？”

“是你下嫁于我！当然由我上门提亲！”苏怀跟着伏上桌面，两人凑一块，像斗气的两个小孩。

“胡说！是我娶你！不是我嫁你！”慕歌急忙辩解。

“我不管，我娶，你嫁！”苏怀扬着头，就是不肯让步。

“是我娶，你嫁！”慕歌也跟着急了，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互相争执不休。

“我娶！”

“是我娶！”

“我嫁！”当苏怀大声吼出来后，才惊觉两人正在面前看着。他问道：“我方才说了什么？”

“你说，你要嫁我！”慕歌背对着笑得开怀，却没能发现身后姝白看他的眼神，亦没能发觉苏怀低头时的神情。

结束回忆时，桌上茶已凉了，姝白不知道什么时候出了门。他呆呆的依旧看着屋顶，心中一沉，脑海里只有那一幕幕回忆。

“可惜……自此少了个对饮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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