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伞6

我用尽最后的力量爬到师妹的旁边，抱着尸体，一步一步地走回那个小院子，想把她和师父师兄葬在一起。硕古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挡住我的路。

硕古好像很焦急的样子：“毁了就毁了，茉莉，你听我说……”

我皱着眉头：“你要说什么？”

我看见剑尖从硕古的胸口捅出来，另一个剑尖也从腹中以一个奇异的角度伸出。硕古嘴里吐出大口大口的鲜血，染红了盛世公子的眉眼。随后硕古带着一身笨重的战袍，无力地单膝跪地，奋力抠着泥土，试图站起，非常努力地说些什么，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而对于我，只不过是往后清明，烧的纸钱又多了一份。

本伞听完这个故事，依旧觉得有些不对劲：“茉莉姑娘，你先前说你来莫里是为了杀情郎。听你的描述，你的情郎是明太子。史书记载，明太子死于三年前的南北之战。情郎已然死了，如今是怎么个杀法？”

茉莉又皱起眉头，饮完第三壶酒，看样子是还想拿第四壶，但似乎只有三壶，便有些恼怒地将酒壶砸碎在地上，解释道：“硕古被别人杀死了，不是死。被我杀死了，才是死。史书上说明太子的尸体没有找到，我一定要找到，然后扎几刀，方能解心头之恨。我也能在下一个清明烧完七份纸钱之后安心离去。喝完酒……喝完酒我就去找。”

本伞突然悟了，这一个月，她都在这沉淀千年杀气的古战场，找那死不见尸的梦中情郎。

三年又三年，本伞随这可怜姑娘走遍了天下，却遍寻不到传说中负心的情郎。持伞的路上，茉莉嬉笑怒骂，杀人无数，自然也树敌无数。

其实在我看来，所谓红伞魔女只不过是拥有人人忌惮的力量，和在这乱世最为难得的自由罢了。一开始世人传红伞魔女是玉佛和宝剑的拥有者，得之可得天下；后来世人发现红伞魔女不可得，便说茉莉此人十恶不赦，杀之可平天下。

茉莉那么厉害，可不是被俗人杀死的。茉莉死那日，祭生魂于战场，呼唤千千万万徘徊的死灵一同战斗。千万的死灵一齐暴动，怨气纵横，终于惊动了阎王。阎王暴怒，亲自带着鬼差来超度亡灵，一个一个地引渡往生桥。一席白衣零落潇洒，独自勉力支撑生魂阵，直到看见了一个娇小的鬼影进入鬼门，方才堪堪落下一滴泪，任凭自己魂飞魄散。

作为阵眼的我听见判官叹了一口气，判道：“无功无过。”

读书人，你为何流泪了？茉莉死后，河清海晏，盛世清平，如今又已过了十年。我的故事已经讲完了，如今便也死而无憾了。对了，读书人，你叫什么名字？说来也奇怪，我本不是什么好奇之物，但这大概是死前，福至心灵，最后一个想问的问题了罢。

狂风把漫天的乌云吹开一个口子，皓白的圆月施舍了一丝月光洒在读书人的脸上。那落拓的书生放下笔，仔细地吹干故事的墨迹，愣怔了一下，回首看向破床上倚着的红伞，已然没了任何声息。

书生的脸上依稀看得出往日如灵芝美玉的痕迹，如今却已是饱经沧桑，两鬓斑驳。书生自嘲地笑了一下，抱住红伞躺在破床上，点燃了火折子。

关于古战场“莫里”旁边最后一栋破败小屋在月圆之夜的起火原因，可谓是众说纷纭。从此，那个地方的茉莉再度悄悄地开了。只是再无白衣红伞，月下美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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