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

等回了屋，慕琼才放松一直紧绷的身体，她坐到塌上，端起茶盏来抿了一口茶。

脑海中浮现出临走前慕轻燕脸庞上闪现而过的阴狠，她知道慕轻燕不会善罢甘休。

她蓦地头去望向窗外，春色明媚，晃眼的日光下，柳树的枯干上吐出嫩绿的新芽，突然想到什么，她松怔片刻，扭头问向在身后伺候着的红玉：

“红玉，太子前不久可曾来过？”

红玉凝眸看向小姐，笑道：“在小姐您昏迷后太子不曾来过一次，过几日应当就是太子上门提亲的日子了。”

想到太子，慕琼就有些心烦意乱。

她看了一眼地面上燃着的几个碳盆，散发出的热气让整个屋子暖意十足，对身边的红玉道：“把我的信匣取来。”

红玉手脚利索地端来了一个紫檀宝匣，里面装满了各类书信。

太子才学冠绝华京，经常为她写一些诗词牌人送到她手上，内容列如“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负如来不负卿”。

前世这些内容让她有点娇羞，但心中甜蜜无比，经常把这些太子亲手写的信纸看了一遍又一遍，心中漾起温暖与幸福。

可得知真相后，再看这些甜言蜜语的诗词，恍恍若锋利的刀子，刺在她的心脏。

她闭了闭眼睛，睫毛微颤，顺势要把信件丢到炭盆中燃掉。

她在心中不断的告诫自己，她作为慕家的独女，一定要保住慕家，不可再蹈前世的覆辙。

儿女私情，是最最愚蠢的事物。

*

慕琼大病初愈，这几日林氏和慕老丞相天天都会到慕琼的厢房里来，陪她吃晚膳。

慕琼知道想办法与太子退婚的第一步便是要取得二老的同意与支持，于是趁着晚膳这个机会，她打算假装她失忆，借以取消掉和太子的婚约。

日暮，窗棂外光线逐渐变暗，喜鹊回巢。

明亮的烛光下，一家三口围坐在桌边，其乐融融，贴身丫鬟在桌上摆放各种样式的菜肴。

林夫人眉眼间带着温婉的笑，眼角蔓起细细的皱纹：“琼儿，看看你这些天来都瘦了，多吃点来补补。”

慕老爷手执乌木三镶银筷夹了一块金陵烤鸭到慕琼身前的瓷碗里，道：“这是你以往最爱吃的。”

慕琼看了一眼碗里色泽诱人的脆皮嫩肉，放下了手中那双的乌木三镶银箸。

她抬起头来，注视着二人的面容，表情认真。

“爹爹，娘亲，其实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还没告诉你们。”

“其实女儿在醒来后发现自己…丧失了一部分记忆。”

她眸光微闪，偏头看了一眼候在身边伺候的红玉，又转回眸来：“这两日红玉说女儿就要跟一个男子订婚了，可是女儿压根不认识他……女儿不想跟一个未曾谋面的陌生人共度余生。”

慕老爷眼皮微跳，停了筷子，林夫人也面露惊讶。

红玉立在一旁，听见小姐这话呆愣了半响，回过神来，心中暗道难怪小姐前几日要丢了那鲛云纱。

倘若小姐还记得是太子送的，又怎么舍得扔掉呢？

慕琼垂下头，纤密的睫羽盖住了眼中的情绪，声音有些颤，继续道：“女儿不想跟他结婚…爹爹，这门亲事能不能退掉？”

“皇命不可违。”慕老爷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你们小时候就青梅竹马，是皇上龙颜大悦，给你们一纸婚书。你和太子喜结连理，是板上钉钉的事。倘若抗旨不遵……”

慕老爷没有继续说下去，低头捋了一把下巴上一小撮的山羊胡，思索片刻。

他只有慕琼这么一个独女，他爱女心切，从小百般宠爱，含在嘴里怕化了，放在手里怕摔了。哪怕是天上的星星月亮，只要琼儿想要，他都会想办法给她弄来。

只是，抗旨不遵的后果，哪怕是皇亲国戚的镇国公府都是承受不起的，更何况他们一个丞相府？

而且，他丞相府从先代起就对皇帝忠心耿耿，这太子又是将来的帝王，是他丞相府要侍奉的君主，成婚后是亲上加亲。

女儿嫁过去就是皇后了，身份何等尊贵，后半辈子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锦衣玉食，风光无限，也不会委屈了她。

这婚姻大事还是由不得女儿胡来。

林夫人显然也跟慕老爷思虑的一样，她柔声安慰慕琼：“你以前那么喜欢太子，一觉醒来又不记得了。倘若你忽然又记起来了，婚事却退了，那该多遗憾啊！”

“这几日让你爹爹去宫里请御医来给你瞧瞧，看这失忆能不能医好。”林夫人满脸怜爱的说，“半月后我去佛光寺吃斋念佛，让菩萨给你保个平安。”

慕老爷看着慕琼，十分赞同的点点头。

慕琼有些心虚，她很少撒谎，更别提装失忆了：“可是，女儿真的不喜欢他了……”

林夫人想起了女儿幼年时像个跟屁虫一样跟在太子身后，乌黑的眸子里闪着光的模样，无奈地看着她，语气中满是宠溺：“不是爹娘不顺着你，你以前多喜欢太子哥哥，怎么一觉起来又不记得了？”

作为父母，抛开别的不谈，只想让自己的宝贝女儿过的幸福。更何况太子身份尊贵，二人童年又是青梅竹马，言笑晏晏，定不会亏待了她。

“行了，琼儿，以往凡事都顺着你，这婚姻大事不能再任性了！明日太子要过来看望你，你今晚先早点休息。”

双亲的语气不容置喙，慕琼只好低下了头，眸中是淡淡失望，又隐隐闪过一丝坚定。

吃完晚膳，慕琼像一朵萎了的小花焉焉地趴在塌上，脸埋进怀里柔软的玉枕中。

看来父亲和母亲都不愿她和太子退婚，毕竟退婚这件事非同小可，更何况是退天下头一份尊贵的人的亲。

窗外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她闭了眼睛，睫毛颤了颤，困意袭来，脑子昏昏沉沉，她索性懒得去想了，很快坠入梦乡。

一夜好梦。

夜晚的东宫灯火通明，少年坐在珠帘前，桌面上是堆如小山的奏折，他修长如竹的手托住了下巴，垂下眼帘掩了眸中的情绪，又想起了前几日冗长又真实的梦境。

那梦内容古怪离谱，却让他无端地心头微慌。

“魏昌。”

身旁的内侍恭敬地弯下了腰，“奴才在。”

“明日摆驾抚安丞相府，即日起多安插几个人在慕府日夜留意。”男人的嗓音清冽，语气淡淡，脸庞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以为太子党又有什么动作了，魏昌表情严肃，正想答是，却忽而听到他补了一句。

“留意府上慕长女的安全。”

魏昌：“？”

·

翌日，明净的阳光透过窗棂照进屋内，屋内一片亮堂。

慕琼迷迷瞪瞪的睁眼，将被褥从脸上掀开，头顶熟悉的床帷让她失神了一会，她刚刚竟一时以为自己还在宗人府的大牢里。

床塌柔软舒适，她不愿起了，在床上多赖了一会儿。直到红玉过来催，她才穿着雪白的寝衣磨磨蹭蹭地起身，坐在塌边伸了伸懒腰。

红玉把手上的铜盆放在檀木桌上，见小姐那杏眸子半眯，睡意朦胧，她不禁觉得有些好笑，小姐多久没有像今天这样睡上一次好觉了？

伺候小姐梳洗完，红玉去柜子去拿出了那件太子送的月牙白水纹罗衫。

“小姐，今日太子来府上，不如穿这件。”

慕琼坐在铜镜前，透过镜面瞧见红玉手上的衣裳，黛眉微微蹙起：“哪有穿礼物去面客的道理，把我平日里穿的那件拿出来。”

闻言，红玉看了眼手上的新衣裳，心中不免有些惋惜，这罗衫能将小姐的柳腰勾勒得盈盈一握，身姿窈窕，但她见小姐一副不愿的样子，又利索的拿出了平日那件简单大方的素白轻云锦服。

慕琼将手落在桌前的妆奁上，犹豫了一会儿又缩了回来。

今日不宜打扮的太过张扬，应该想出法子来让太子讨厌她才是。

这样太子才会主动退婚了。

正厅的大门被推开，所有人的目光落在进门的少女身上。

她一袭素白，身姿纤柔，不施粉黛，脸蛋却娇嫩得宛若出水芙蓉，看见主位上的少年一怔，缓缓地屈膝行礼。

“太子殿下。”

男人玄色玉冠，眉如远山乌黛，薄唇色近朱砂，容颜俊美得过分冶艳，面部线条优美凌厉，一袭玄色金边锦袍，气质凛然矜贵。

他温润的双眸泛着清浅的笑意，负手而立，萧萧肃肃，皎如玉树临风前。

注意到太子注视着自己，慕琼一直维持着行礼的姿势，好一会儿才听见头顶上方传来“免礼”两个字。

慕琼低头，不敢直视太子的眼眸，她不易察觉地往后挪了几步。

红玉小声地对她说：“小姐，你怎么不上前去，太子殿下专程来看望您的。”

林夫人和慕老爷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视野中出现了一双金边锦靴，他闲庭信步地走了过来，眉眼温润，嗓音宛如沉金冷玉：

“琼儿，好几日不见，你倒与孤有些生疏了。”

他好听的声音，让慕琼的身子蓦地一僵，她咬了咬红唇，莫名有些紧张：“臣女冒犯了。”

宇文澜声音温和：“为何这么讲？”

“臣女大病一场，记忆尽失，已经不记得太子的事了。”

闻言，太子一怔，似乎没料到她会这么说，他垂眸望去，只见她隐在交领罗衫里的一截纤纤白颈，光是想想就知道尝起来有多么嫩滑。

他眸色暗了暗：“不打紧，孤还是你的太子哥哥。”

慕琼幼时入宫，当时作为入宫伴读的女眷，与太子日日相处，在她不懂事的时候只觉得太子温润如玉，笑颜若春风，十分喜欢他，便整天亲近跟在人身后叫太子哥哥。

这份喜欢后来变质成了痴恋，给慕家带来了灭顶之灾。

想到自己干过的蠢事，慕琼闭了闭眼，稳住心神，嗓音清淡，语气带着疏离的意味。

“这个称呼岂是臣女能叫的，若臣女之前那么叫过，请太子殿下恕琼儿失礼了。”

察觉到这显而易见的疏远，太子温润的眉眼间染上了一丝不虞，周身的气压猛地变低，他靠近了一些，盯着慕琼的秀脸，想从她的脸上找出一丝破绽来：“琼儿，你当真不记得孤了？”

鼻尖萦绕着熟悉的松木香，慕琼神色笃定地点点头。

不料太子却温柔地低声笑了出来，他看了一眼慕琼紧攥衣角的手指。

他心下了然琼儿每次诓人都这般紧张兮兮的，笨拙到他一眼就能看穿她的不自然。

宇文澜弯下身子附在慕琼的耳边戏谑道：“琼儿，那不如我们一起创造回忆。”

“不日后孤邀你一起去淮河杏园，说不定玩的尽兴了，你就能记起孤来了。”

慕琼没想到太子竟这般难缠她从没想过太子竟然还有这般穷追不舍，要她同他一道出游的另一面。

思绪回转，慕琼把垂在身畔的手握成拳，放在红唇边咳嗽了两声。

她清凌凌的眸子看向太子的俊脸：“臣女这几日偶感风寒，咳疾未好，恐怕不能跟太子殿下一同出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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