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哥你回来了……”张岚意又似往常一般迎接他回家,语气却并不欢快。
“嗯。”李洛清已经近半月未回张府了,但是往张府里送的杨玄昭亲赐的各种礼品和贵重器物却从未断过,“今天祖母居然写信要我回来,是怎么了?”
“……”张岚意面色有些凝重。
李洛清这才反应过来,忙问:“可是有什么大事?怎么也不告诉我?”
“……祖母半月前出门,本想再去看看淮湖,半道上听说你和皇上……”张岚意道。
“祖母气得半道上折了回来,一直待在家里,天天说要见你……”张岚意不敢看李洛清道。
李洛清咽了口水,点点头,往里屋走去。
“洛清啊,你说,你这么长时间不回家,住得,还好吗?”蒋氏问道。
“在皇宫里住,怎么会不好呢?”李洛清忐忑道,也算是变相暗示或是承认。
“哦……”蒋氏心下有些了然了,“看来,皇上和你竟关系好到如此地步……”
蒋氏的语气十分冷,李洛清有些害怕。
话锋一转,道:“皇上可想过,他有两个妃子,你其实也到了该成家的时候了吗?”
“姥姥,您,已经知道了……”李洛清颤声道,“我和皇上……”
见李洛清居然还想承认,蒋氏挥手示意李洛清不要多说。
李洛清只得闭了嘴,忐忑不安地偷偷瞄自己的姥姥。
“你怎么不跟我说叫我赶紧去死?”蒋氏陡然暴怒。
李洛清连忙跪下,一个劲儿地认错,求外祖母息怒,他知道,这种事情怎么解释都是没用的,除非长辈真的能放下。
蒋氏咬牙缓声道:“你父母早早没了,我看着你长大……都说隔辈亲……你虽早早去王府当差,受了不少委屈,但在这家里,你是要什么,就有什么,所有熟人都知道,是我老太婆一手教的你,也是我老太婆一手惯的你……你是觉得,我老太婆,真的什么都能顺着你,什么都能依你吗?”
李洛清不说话,只道“姥姥别生气”,重复着一遍又一遍。
“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张脸。你怎么能这样?”蒋氏又悲又怒,“你让我老太婆以后还怎么见熟人?”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你这大官整天想的是什么,我只知道,人得堂堂正正地活着。我老太婆不认识什么人,也就认识几个年龄相仿的老太婆,半月前我们商量好去淮湖,她们半路上议论你,我和她们大吵了一架,回来了,就想问你这是真的还是假的,现在看来,不用问了,你也连骗一骗我都省了……啊?”蒋氏颤声说。
李洛清实在担心蒋氏的身体受不了大怒大悲,只能哭着求蒋氏息怒。
蒋氏最后还丢下一句话:“你让我怎么去见你死去的父母……啊?”
蒋氏去了最里边的屋子,李洛清跪在地上哭,动也不敢动。
半晌,只听见蒋氏在屋子里大哭,道:“菩萨呀,我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时候,我觉得我之前上的供磕的头实在太少,可是后来七十多年,我觉得我做的不比人家做得少啊……”
听着蒋氏嚎啕大哭,李洛清只觉得难过伤心得窒息……
从来,没有如此难过……如此无力……想不出一点能解决的办法……
晚饭前,张业昌和郑氏的脸色也很奇怪,但是他们都没有提李洛清和杨玄昭的关系,郑氏递给李洛清一个盛着几样饭菜的木盘子,对李洛清说:“把饭食送给你姥姥吧,让她消消气……”
第二天清晨,李洛清似丢了魂儿一般,最晚来到内阁,众阁臣都未行完礼,他便挥手示意平身。
到了内阁,李洛清看到堆起来的奏章就静了心,只觉得——该干的事,还得接着干啊……
杨玄昭下了朝,还是一如既往地去笑着迎接,不过杨玄昭一眼就看出李洛清笑得僵硬,似乎心情不好,像是受了重大的打击。
在去显阳宫的路上,杨玄昭没说话,只是用手握着李洛清的手,不停地轻轻地揉着,算是一种安慰。
到了显阳宫,宫人们最快察觉到异样的气氛,在杨玄昭眼神示意后,便都退了出去。
杨玄昭和李洛清一起坐在榻上,将李洛清揽入怀中,轻轻拍着,开口道:“怎么了?”
李洛清长叹一口气,把家里的事情跟杨玄昭说了一遍。
杨玄昭也不知该怎么开口,便对李洛清说,下午,他陪李洛清一起回去李洛清的家,和李洛清的姥姥周旋周旋。
李洛清答应了,他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
或许,姥姥觉得皇上还不错,就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呢?
当天下午,杨玄昭和李洛清吩咐了宫务局总管大臣之后,就穿着和李洛清差不多的衣服,钻进了李洛清回家的马车,和李洛清一起回到张府。
张业昌和张岚意见到杨玄昭,虽不认识,见李洛清毕恭毕敬又略有依赖的姿态,心下也了然,没有呼喊万岁,却也磕了磕头。
李洛清将杨玄昭带到客厅后,便去请蒋氏。
蒋氏终归是心疼李洛清的,也猜得准李洛清的心思,李洛清还有些神神秘秘又畏畏缩缩地对她说,要见一个人,她便猜道,李洛清估计是把小皇帝带来了。
蒋氏见到杨玄昭,心道:的确是一个英俊的小伙子。
她准备好好行个君臣之礼,却被杨玄昭扶起。
蒋氏直接跟杨玄昭说,没有什么别的意愿,只希望杨玄昭能好好对待李洛清。
蒋氏心下了然:杨玄昭是皇帝,只可能是李洛清做了“妃”。她心下更了然:杨玄昭现在如此喜欢,甚至愿意悄悄过府来,且言语已经传得尽人皆知,就算她强拧李洛清能让李洛清不同意,只会让李洛清处境艰难,甚至害了李洛清。
说完话,蒋氏又是心疼又是生气地摸了摸李洛清的脑袋。
李洛清又愧疚又高兴地道“多谢姥姥”。
忙完李洛清的家事,就该忙杨玄昭的家事了。
李洛清陪着杨玄昭,看着杨玄昭恭恭敬敬地对着自己生母留下的遗物行了礼,开始准备最后的工作。
又过了几日,在李洛清的授意下,礼部侍郎马丕儒上书,提出该追尊当今圣上杨玄昭的生母、先帝高祖皇帝杨绩成的敦钦皇贵妃蒋氏为先帝的皇后。
大理寺卿安致仕、户部尚书金无缺、礼部尚书温潭镜、吏部侍郎晓善任、兵部侍郎蒋义仁表示坚决支持。
本该反对得激烈的太师丞相王元台、吏部尚书米充、吏部侍郎米富却悄悄地,什么话也没有说。
最后,杨玄昭的这位生母,被尊为“孝悯敦钦高皇后”。和仁昭皇太后的“孝仁昭贤高皇后”是一个规格,都附先帝“高皇帝”的谥号“高”字。只是要单独再建皇后规格的陵墓,不能和先帝太/祖孝武圣神高皇帝杨绩成葬在一起了。
而且,蒋家也因此沾了光,蒋义仁因此被附带性地授予无食邑无封地但有俸禄的伯爵爵位,封号“忠顺”,这种爵位只有荣誉性质,和麦丰博、权世扬家有食邑和封地的实权爵位差远了。
有食邑和封地的实权爵位的影响力,也已经不如前朝独孤氏承朝刚立的时候了。
本来,封了伯爵以及以上,便和皇家一样,是天下的“主人”之一,虽无明文规定,也默认高于一切官吏的。
到了启朝这时候,形如王元台这样的太师丞相,虽仅是枢州州侯,但见了一般的王、公,却反倒是一般的王、公惧怕他的权势,给他行礼,就是李洛清这样名为“帝王内侍”的阁臣,面对麦丰博、权世扬这样的郡伯家子,也是不怕的。
“父亲,喝点茶吧。”王琪给王元台敬了敬茶。
“以后啊,咱们就不是皇上的亲人啦,皇上,认回自己的生母了。以后啊,他是蒋家女的儿子,不再是王家女的儿子了。”王元台落寞道,“皇上给你封皇后的承诺,怕是也不能兑现了。”
王琪心道“您还惦记着呢”,说出的话却是:“皇上是真命天子,一言九鼎,说出的话 ,岂会食言?”
王琪其实知道,杨玄昭已经命人用白银打造了一顶奇特的帽子,帽身用银丝镂空架起,十分轻盈,顶上是一只白凤,帽翅有三对六根,形状十分奇特,是凤翎的样子,戴在头上就像凤冠,而且十分简易方便,想必也是给李洛清做的。
要说逾越规矩,也不算,毕竟妖界非皇室贵族女子出嫁的凤冠也大有用金子做的,奢华远胜过银子做的,要说奇装异服,可奇不奇,也是杨玄昭说了算,人家喜欢,谁又能怎么样?
“父亲,洛清和皇上,当真已经是那样的关系?”温稷梁有些不敢相信地问温潭镜。
“温潭镜没有说话,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
温稷梁只觉得不可思议。
李渝乡和温潭镜在科举考试时偶然结识,发现彼此志趣相投,于是相见恨晚,同在皇州为官后更是常常相见,不由得也常常比起儿子来。
在幼年时,李洛清由于博闻强记,常常让温潭镜嫌弃温稷梁记不住东西,当年温稷梁对李洛清连注解都能记得一清二楚的记忆力羡慕不已。
可到了少年时,李洛清不会写文章的毛病越来越明显,连像样的骈偶句都编不出来,而温稷梁善于写文章,慢慢地,李渝乡嫌弃李洛清只会背书,却连几行字也憋不出来,温稷梁逐渐成了李洛清羡慕的对象。
由于明经科废止,李洛清又不善写文章,注定不能通过科举做官了,李渝乡安排他做杨玄昭书房里的书吏,但只要有时间,也会和温稷梁一起在皇州游玩。
温稷梁只觉得自己挚友可能善于做官,在皇上还是亲王宁王的时候,在王府里的官位便一路飞升,官位越来越高之后,见面越来越难,皇上对他信任得可以与他形影不离,言听计从。
可温稷梁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少时的挚友会和“男宠佞幸”四个字联系在一起。
他也不是没有听过风言风语,可只当这是坊间无聊瞎传的,李洛清如此温和知礼,怎会不顾名誉委身人下?
温潭镜接着又给温稷梁描述二人在宴会时的种种,无论是眉目之间远甚于君臣的亲昵,还是接受善于迎奉的小人的不合礼仪规制的恭维时的欣喜与得意,还是被自己暗示批评后的几分恼羞成怒……
“稷梁,你以后如果遇到李洛清,或者遇到李洛清和皇上有不合礼仪的举止,你什么也不要说,你只需要知道,这只是他们的私德问题,不影响他们是明君贤臣,知道吗?”温潭镜觉得不对劲,赶紧给温稷梁打预防针。
“父亲……”温稷梁道,“我觉得……您越来越聪慧睿智、懂得变通了……”
“稷梁!”温潭镜急了,他不是不重视礼制,也不是没有原则,他只是不想为这样的帝王私事见罪于帝王,丢了好不容易得来的官位。
况且,他认为杨玄昭怎么也不可能真把李洛清立后封妃的。
“同裳,你说的都是真的?”蒋义仁觉得不可思议,帝王有一些娈童在塑界都不算什么大事,在妖界更不算什么大事,只是这次,居然连凤冠都给做出来了?
“千真万确。”蒋同裳道,“不过……说是凤冠……也不能说是凤冠……就是一顶银制的镂空冠帽,顶了一只银打的凤凰。”
“……不算大事,”蒋义仁道,“前朝赵氏贵卿,远比这要张扬华丽。”
蒋同裳奇怪道:“什么赵氏贵卿?”
蒋义仁解释道:“前朝承朝两世而亡,就是因为封了一位扰乱礼制的贵卿。前朝太/祖皇帝独孤寻路封男宠赵亦安为皇贵卿,养在宫中,只有高官们知道。”
“这……跟男宠有什么关系?”蒋同裳感到十分奇怪。
况且,蒋同裳知道的赵亦安不是什么男宠,而是获封太子太师的御史大夫,也是力主在妖界实施科举制的贤臣之一。
“独孤寻路死后,让赵亦安替儿子独孤临渊掌握皇权,大家怎能容忍男宠当国?于是便有了高祖以启代承!”蒋义仁解释道。
“……”蒋同裳不同意,他觉得明明就是承朝皇帝实施科举,得罪了世家勋贵,这才遭到反噬,谁知道启高祖把科举贯彻到底,世家勋贵地位削弱,反而不敢再多张狂……能把罪责推到一个世人几乎都不知道是男宠的人的身上,实在可笑,亦或者,在自己父亲心里,只要是帝王便不能有错,一定是身边人的错。
阁后相摄纪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同创文学网http://www.tcwxx.com),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