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宴马上开始,明皎坐于二楼的帷幔后,观察入楼的宾客。
永娘拿了件厚斗篷,想替她披上,明皎笑着接过放在一边,“不用了永娘,一会儿就要上台了。”
药粉开始起效了,痛感渐渐消失,明皎浑身上下都有些发麻,连知觉都跟着迟钝了,穿着单薄的舞衣也不觉得冷。
这药虽好,但有时限,今日必须速战速决。
“永娘,”明皎回头吩咐道,“劳烦您一会儿介绍时替我说一说,就说今日是乔灵姑娘的主场,明皎只作抛砖引玉之用,只演一小段,权当给各位助助兴。”
自当年被明皎从酒鬼丈夫的棍棒下救出之后,永娘一直跟着明皎。
她没有别的亲人,就将明皎当亲生女儿一般照看。
永娘做事周全又细致,最是可靠,明皎就干脆拜托她做了湛楼的老鸨,凡是明皎不便出面解决的活计,都交于她来安排。
明皎补充道:“还有一事,等会儿席公子若是到了,您下楼去接一接他。”
“再找个机会,将这个给他,莫要叫旁人发现。”
这是一管极细的竹筒,永娘伸手接过,在袖中收好。
明皎端起桌上的温水,轻轻抿了一口,若有所思,“若他今日没来……”
“装什么装!都在青楼做事了,给我们爷摸一下怎么了?”
楼下突然传来争吵声,明皎朝门口看去,只见一肥头大耳的大爷领着几个小厮堵在门口,正是那安吉狗贼。
那迎宾的姑娘被一个小厮推了一把,就快要撞到桌角上。
明皎下意识运气将她托住,不料刚刚被压下的伤势反扑上来。
明皎闷哼一声,一口甜血涌上喉头,她堪堪压下吐血的冲动,赶紧让永娘下楼看看。
那小厮还想上前,却被一温和的声音打断。
“安公子。”
安吉看着来人,挥挥手,将小厮召回身边,拱手行礼,“怀明公子,没想到今天能在这儿碰见你。”
席玉这会儿换了件浅蓝色长衫,头发也用蓝色系带束起一半,风将他的发丝扬了扬,暮色里看,倒是让他减了几分温润,多了些少年英气。
这就是席玉?明皎远远看着,“长得还挺俊的。”
“阁主,怀明公子这衣服的颜色,和你的舞衣好像啊!”乔灵突然出现在明皎身后,吓了她一跳。
“嘘——”明皎摆摆手,“我倒是不知道席玉和安吉狗贼居然认识,且听听他们要说些什么。”
永娘此时正下到一楼,明皎与她对视一眼,示意她先去看看刚那个受了惊的姑娘,暂且不要打扰席玉与安吉讲话。
只见安吉面露讨好之意,与席玉一起边向室内走,边说道:“怀明公子,上回提到的那批货,庆王府可有收购的意愿?”
“席某不知,”席玉眸光清冷,“此事需从长计议。”
“什么不知?上回你们不是说还挺想要的吗?”安吉有些着急。
席玉嘴角挂着礼貌的笑,“安公子恐怕是记错了,君子约言,席某从不轻诺。”
放屁!上次分明就说了想买我的货!
这人说话让人一点错处都挑不出来,安吉胸中一股无名火蹭地往上冒,却不知该往哪里撒。
被堵了这一下,安吉面色便有些难看了起来,明皎忍不住轻笑一声。
这狗贼看起来也没什么脑子啊,行事如此张扬,情绪还都挂在脸上,怪蠢的。
不知是不是错觉,明皎感觉席玉似乎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那眼神就像带着钩子似的,穿过二楼的帷幔,在明皎心里轻轻挠了一下。
只听那安吉又说道:“怀明公子这是什么意思?这一批是上等的高纥货,我听说庆王爷也是很喜欢的。”
见席玉不说话,安吉以为把庆王爷搬出来有效果,又洋洋得意地补充道,“怀明公子想拒绝,也得先问问庆王爷的意思不是,毕竟这事儿也不是你一个人做主……”
坏了!安吉说到一半突然顿住。
他嘴比脑子快,刚才一时间没想起来,庆王府一大家子不靠谱的,只管挥霍不管赚,哪里能做得了什么主?
席玉停下脚步,面色沉静,让人瞧不出悲喜,“安公子,生意可不是这么谈的。”
“是是是,”安吉尴尬地笑了两声,“这个,如果是价钱之类的问题呢,我们也可以再谈,再谈哈……”
“与人合作,钱是重要,但人更重要。”席玉说道,“安公子的为人,确实是叫席某大开眼界。”
“安吉,”席玉身后的随从替他解下厚重的斗篷。他身板极正,个子高挑,虽不过分健硕,转身看向安吉时,却让安吉隐隐有些压迫感,“大岳人说话,讲求心领神会。有些话席某未挑明讲,是想留个脸面,望你好自为之。”
什么意思!这是在骂他人品不行?他为人怎么了?
安吉脑子转了几轮,反应过来,席玉该不会是在说他刚才轻薄人家姑娘的事吧?
有毛病吧?安吉莫名其妙。
他从来不把姑娘当人看,他一大老爷们,有钱买快乐,不玩姑娘做什么?
安吉越想越生气,眼瞅着合作也没机会了,索性再和他闹一闹。
“你说谁人品不行?就你席玉了不起?装什么君子呢?看着再清高,还不是屁颠屁颠跑来逛湛楼玩女人?”
这话说得极为难听,既辱了席玉,也辱了湛楼。
明皎攥了攥拳头,要不是为了调查师父的事,哪里会请这种畜生进来?她恨不得立刻就下去给这肥狗脸上来一拳。
偏偏安吉这句话还说得极大声,众人都听到了,楼内逐渐安静下来。
席玉有些无奈,今日是湛楼第一次在京城宴请宾客,他不欲给明皎添麻烦。
只是安吉这疯狗,与他好好说他却听不懂,非把场面逼到这种境地。
席玉缓缓走到安吉身旁站定,“安公子今日言行无状,先是不顾他人意愿,动手动脚,并进行言语侮辱,甚至动手推搡。”
“在被席某阻止后,又缠着席某买你的货,席某不应,你便恼羞成怒。席某可有说错?”
安吉噎住,心中无能狂怒,却无从反驳,只道:“你!!”
席玉向来君子做派,大家本就信他,加上今日也有不少人看见安吉那副调戏姑娘的嘴脸了,众人窃窃私语起来。
席玉补充道:“先前席某有问必答,是为基本的礼节,你却得寸进尺,咄咄逼人。”
“而湛楼姑娘个个身怀绝技,又心系民生,是为大义,你却鼻孔瞧人,不知尊重。”
“反观安公子,不仅仗势欺人,有些不入耳的话想说,还不敢自己说,只借小厮之口,是为懦弱。”
什么小厮?小厮说话?小厮好像是帮自己说了话,当时还觉得挺爽的……
安吉被绕进去了,又没想明白,回头瞪了一眼小厮。
席玉环视四周,说道:“今日各路名流在此,想必也都能看出安公子不似可靠之人。席某稍后便提醒各位商家,希望他们和安公子合作之时,谨慎一点。”
小厮看见自家爷瞧他,又见他气鼓鼓的,却不知该怎么反驳,以为又到自己说话的时候了,于是挺直腰板,中气十足地与席玉吵起来——
“大言不惭,口气不小,你凭什么让别的商家不和我们爷合作?”
怼得好!安吉爽到了,又给了小厮一个鼓励的眼神。
众人瞧着安吉笑话他,刚还说你呢,还上赶着又给大家证明了一次。
席玉也气笑了,不想再与他多聊,转身往席位上走,边走边回道:“凭什么?那大概是凭席某有钱吧。”
“笑话!我们安爷是高纥第一富商,你能比他还有钱?”小厮叉腰喊道。
这都什么跟什么……明皎扶额,人可以无知,但不能没脑子啊!
只见席玉勾了勾唇,信步向前,悠悠回道——
“绰绰有余。”
“噗嗤。”不知道为什么,明皎觉得席玉这样子有点像一只开了屏的公孔雀。
他与明皎想象中的样子不太一样。席玉确实知礼守礼,风度翩翩,待人接物不抱偏见,但却也有棱有角。他不轻易冒犯人,却谁也欺负他不得,看起来是个极为聪明的妙人儿。
只是这安吉……
“这……阁主,你确定奚越前辈真的是被安吉给抓走的吗?”乔灵也看得有些懵了。
这安吉看起来也太蠢了,奚越前辈那么厉害,不太可能栽在这种人手里吧。
明皎蹙眉,也觉得此事不对。
安吉看起来傻里傻气的,也不像对《山海卷》有所图谋。
但明皎确实在他院中发现了许多不对劲之处。
况且,一个普通纥商,院子里怎会有那么多武艺高超的守卫?
此事多半有诈,如果安吉不是在装傻,那么……只怕这他也只是被用来挡刀的,真正的主使还在暗处。
“还是小心为上,”眀皎想了想,“我一会儿再试试他,乔灵,你上台时也盯着他点。”
宾客陆续入场,时辰也差不多了,永娘在楼下张罗起来。
明皎拍拍乔灵,“马上要开始了,你快些下去准备。”说罢,她取下桌前的扇子,缓步走向帷幕后面的升降台——
什么牛鬼蛇神,且叫她来会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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