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卷·惑云

苏捷的睡眠一向很浅，再加上疑思过重，男子一个浅浅的翻身便吵醒了她。

她揉了揉睡眼朦睲的眼，皱着眉不满地看了一样床榻上神情痛苦的男子。

这时她才第一次仔细端详男子的样貌，谈不上倾世容颜，却眉眼清秀，下颚线从下巴连到脖颈，清晰流畅。看不见他的眼睛如何，但睫毛秀长，随着他偶尔的皱眉微微颤动，惹人心怜。

苏捷“啧”了一声，估摸着时辰，下铺拿起桌上的外敷药，掀开男子的衣服，便为他涂抹起来。

药是粉末，轻轻一抖，便撒在了男子背上血淋淋的伤口上，惹得男子轻哼一声。

这男子身份实是可疑，苏捷看着他的伤口形状陷入了沉思，现在他们所在之地乃是盛朝西部的一座城，盛朝地域广阔，这西部的城如何也会和西洲少有联系，更何况是这么可怖的厮杀。

越想苏捷的心越乱，总觉得这男子会带来大祸。她盯着桌上一个时辰前小二熬上来的汤药神思了一会儿，便落定了主意。

这人，她要好好查一查。在查清楚前，这人不能有事。

苏捷想好了计划后，心乱如麻的感觉才缓和了下来，她倒出药罐里的药汤，盛够一小碗，便拿起汤勺往男子嘴里送。

尽管男子陷入昏睡，药也较苦，但他也只是皱着眉头一滴不剩地全喝下了。

喂完男子药汤后，她锁上了门，叮嘱小二不许任何人入内后，骑着马出了城。

这时天还是蒙蒙亮，灰蓝色的天仿佛要压在了地上，要与沙漠融为一体，实在给人一种压抑的感觉。

看着这一望无际的沙漠，苏捷轻叹口气。沙漠里没有什么显著记号，只有沙，要找到昨日遇见男子的地方，堪比登天。

或许旁人会被这情况所难到，但作为一军之帅，再难她都会找到办法。

她仔细回想着昨日回城的情景，昨日她并没有走弯路，一直是朝一个方向行进，只要想起了昨日骑着马面对城门的方向，便可找昨日之地。

如此想来，她便闭上了双眼，仔细回想昨日的方向。昨日所见之景便似潮水一般向她涌来，猛然，她睁开眼，她

找准方向的她立马向目的地奔去。一路上尘土飞扬，她一边驾着骏马，一边回想带着男子回城的时辰，莫约一刻钟后，才慢了下来。

差不多行进几米，苏捷便看见了黄沙下的人的衣衫，她翻身下马，掀开黄沙，露出了黄沙下的人。

一共有三人，一青年男子，一青年女子，还有一个六岁左右的孩童，除了男子外，另外二人背面的衣衫上都有和她昨日救的男子一样的伤痕，但比起那个男子要轻很多。

女子和孩童的服饰均是盛朝子民的服饰，但这男子显然不是。男子的衣衫领口大开，里面套了件内衬，下衫短于膝盖，鞋子却是步履。

苏捷撕开他的衣服，只见他的背上也有弯刀的伤痕，但外衣却完好无损。

她皱紧了英眉，事态现远比她想象得严重。

苏捷望了望四周，依旧是黄沙一片，现凭她一己之力是绝不可能查清楚这件事的。只有回城到镜司去了。

镜司，乃苏家子弟一脉相传的绝密私部，不受朝廷管制，用来暗中调查事务，稳固政权。

但它的特别之处在于，最高管辖者不是皇帝，而是手掌镜司令的苏家人。

苏捷扯下这名青年男子的衣角，塞在了腰带上，又将黄沙重新将三人埋没，便骑着马回了城。

她先将马放在了客栈，进屋确认男子没有醒来是，才又离开，步往镜司。

镜司设立得很隐秘，每个地方都会设立不同的镜司站点，站点掌管人都会改姓为苏，站点各式各样，有的是客栈，有的是酒楼，有的是布匹店，站点的数量也不一，但总能分布全城各处，及时收集城中城外消息，汇报到镜司总司，再由总司上报决策，派人发出行动。

这座城的站点就有四个，离她最近的便是东三街的茶馆。

苏捷一踏进茶馆，馆中小二便一脸笑容地忙迎上来：“客官，里面请！一楼烟火气息浓厚，二楼雅致，三楼幽静，您看您要上几楼？”

“我是外地人，未曾来过，只听闻贵店“芳茶冠六清，溢香播九区”，今日特来品尝一二。”（注：引用诗句选自张载《登成都白菟楼诗》）

闻言，小二神色一变，先前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反应过来的他又立马堆上了笑，他一边引着苏捷上楼一边言道：“这般如此，还请您移步三楼，我这就为您沏茶。”

苏捷被引到三楼角落的一间雅间。这个雅间上楼是看不见的，只因设在角落拐处，但里面却是别有雅致，靠街的窗是轩窗（注：一般指有栏杆或者图案的中式窗户，此处取前义），三楼距地也接近三丈高了（注：古代三丈为现在的十米），街中景象尽收眼底。

苏捷便靠在窗边的倚栏上看着街上的车水马龙。

“贵客，您的茶到了。“一道浑厚稍带嘶哑的声音传来 。

苏捷扭过头一看，只见一名身着提花几何纹锦的中年男子站在她面前（注：提花指纺织物以经线，纬线交错组成的花纹，档次较高），手中拿着托盘，托盘上放着一套粉彩胭脂红地扎道茶具，茶壶的流口不断冒着热气（”流口“亦为”壶嘴“），阵阵茶香向苏捷袭来。

男子将托盘放在桌上，端下托盘中的茶，拿起茶壶将茶杯满上，他的眼神犀利，却极力表现出柔和：”这是我店上好的西湖龙井茶，色泽嫩绿光润，香气鲜嫩清高，望没有辜负您如此璧坐玑驰的诗句（注：'璧坐玑驰'形容文章写得十分好，此处指诗句十分曼妙）。“

苏捷端起茶品了一口，心中暗道确实清新袭人，在男人审视的眼光下，她从腰间掏出了镜司令，一看见镜司令的男子立马跪拜在地：”映月城苏庆参加使君。“

”起来吧，今日我前来乃是有一事需要你去做，“说着，苏捷收好了镜司令，转而从腰间掏出刚才从青年男子身上扯下的碎布，”你可认得此为何种布料？“

苏庆接过苏捷手里的布，仔细端详了起来，过了虚刻，他摇了摇头，”属下并不知晓，此布属下从未见过。“

苏捷又品了口茶，皱着眉想了一会儿道：”现有两件事需要你去做，第一件城门外东北方向莫约六里有三具尸体（按周秦汉计算，一里为415米，此处大约2700米），你派人去摸清楚他们的底细，顺便查清此布何地特产；二是现写一封密信回总司，让他们调查清楚和我随行一男子的底细，他昨晚和那三人躺在一处。“

”属下领命，只是……“苏庆欲言又止，在苏捷的示意下才继续说道，”如若您身边男子和那三人一起，您莫不是可能会有危险？“

苏捷倒了一杯茶，一饮而下，顶着空了的茶杯言道：”现不知此人底细与目的，贸然将他放归民间，只怕后患无穷，还是留在身边安心。“

”使君考虑周到。“

”我不会在城中久留，今晚亥时前将第一件事情的情报送至青松客栈四楼最左的包房，第二件事我回朝后再一并交与我。“交代完后，苏捷径直去了陈大夫在的医馆。

陈大夫看见了她并不惊讶，反而似乎早有预料，与他先前最初看见男子的伤的神情截然不同。

苏捷上前拱手行了个礼，陈大夫也回了个礼，问道：”不知公子登门可是病患旧疾复发？“

陈大夫很是机智，他心知医馆人多眼杂，苏捷有意隐瞒身份，倒也未说破。

看穿陈大夫的心思后，苏捷便相信了他，也对他的身份不再纠结，言道：”陈大夫妙手回春，我那兄弟已然好了不少，只是我们急于赶路，不知我兄弟可否经住路途颠簸？“

”那位公子身强体壮，服用药后可以上路，但受不了快马加鞭，只能慢马前行。“

苏捷又与陈大夫客套了一句后，回到了客栈。

此时已经未时三刻了，她在店里拿了些吃食便上了楼，一推开门，便见男子正挣扎着想要起身。

苏捷见状并未阻拦他，只是淡淡道：”莫动，别把刚结疤的伤口又撕裂开。“说完，便坐在桌前进食起来。

苏捷向来迟的清淡，也就一碗白粥，一碟素菜。尽管如此清淡，男子还是不自觉地吞了吞口水。

苏捷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不紧不慢地边吃边说着：”想吃？那就得回答几个问题。“

闻言，男子收回了望着食物的眼神，呆呆地望着藻井（注：”藻井“指现在的天花板，穷然高起如伞如盖，犹如覆斗，悬于室内天顶），良久才吐出一个字：”问。“

”姓甚名谁？“

”段辰睿，字子轩。“

”家住何方？“

”郑城。“

”何故来此？“

”躲避战乱。“

”呵，躲避战乱……“如何苏捷都是不相信的，她看了一眼躺在床上唇色苍白的男子，微眯双眼，心中了然现在套出这个段辰睿的话几乎不可能，却还是装出自己相信了他的话，”原来如此。小二已为你熬煮清粥，虚时便端上来，你且稍作等待。在然和你同行的都已身亡，既是逃难，不如先跟我一起，我正好要入京，你也好在盛京中谋些出路。“

”如此最好。“段辰睿回了短短四个字又闭上了眼，喉结微动了一下。现在菜香对于他而言便是折磨，眼不见为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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