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门口的风铃响了,掌柜的一听便知有来客,见是一名走江湖的白衣少侠,于是微笑着迎了上去:“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啊?”
那少侠将头顶的斗笠往下压了压,顺手掏出些碎银子,沉声道:“暂住三天。”
“哎好嘞!天号房客满了,地号房您看怎样?”
见对方点头,掌柜的才收了银子,又麻利儿地拿出笔墨,指着桌边的绢本道:“您在这儿登个记。听说最近城里进了个杀人狂,上头说要严管呐!”
“嗯。”
少侠大笔一挥,笔锋遒劲的“李陌尘”三个字便赫然书于纸上。掌柜的刚回身去唤账房拿了账本,却又听另一个少年呵呵笑了一声:“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登个店薄就真能抓得住人?”
掌柜的一抬眼,原是前些日子来这打杂的小伙计买东西回来了。李陌尘也循声望去,看那小伙计也就十四五岁的样子,浓眉大眼,一身干练的深色短褐,显得精气神十足——只不过手里提着的那两条活蹦乱跳的大鱼,倒让他整个人都显得有点滑稽了。
“就是啊,在名字上造个假岂非易如反掌?”掌柜的附和道,“又何况见过那杀人狂长相的人也没几个活下来的,连官府贴出来的悬赏令都没个准信儿,居然还能闹得沸沸扬扬——笑话,这不是海底捞针嘛?”
“哦?”李陌尘一笑,斗笠未能遮住的下半张脸上,皮肤略显黝黑,“既然没人见过这杀人狂的样子,京城里不太平的消息,又是谁放出来的呢?莫非……是有人谣传?”
小伙计想了想,道:“其实我也这样想的……哎老何你快找个人把这鱼整理一下!我抓不住啦!!”顿时手一滑,鱼掉在地上蹦个不停。连厨子带掌柜的全都出来抓鱼,店里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少侠这话可不能乱说。”百忙之中掌柜的还不忘记聊天,“幸存者肯定是有的啦!指不定是哪天在街头偶然见的……”
李陌尘又压了压斗笠,似是嫌这几人太聒噪了,自顾自地取了钥匙,几步跨上楼梯,留他和小伙计接着攀谈去了。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踏入房间的人停下脚步,四下里打量了一圈。
地号房的陈设也还算精致。
李陌尘摘了斗笠,往桌上一抛,顺势又躺倒在床上。
那双漆黑深邃的杏眼呆滞地盯着房顶,眼神空洞,像两泓死水。
“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他呢喃道。
“李陌尘”——这便是林默的新名字了。
此时距离李家村事件已过了三个月,关于他的悬赏令却依旧能闹得满城风雨,可见官府的人应是重视起此事来了。
他当然清楚自己进城的事是怎么暴露的——那时悬赏令尚未下达,他只是稍作伪装便混进了京城。本来想着在市集上买些必备品,一回身,却听见了人群中一个孩子稚嫩的声音。
——“林默哥!”
小栗子的声音他可是再熟悉不过了!见这孩子马上就要追过来,他在店家的桌上随意撂了几两银子就赶忙跑路,而他潜入京城的消息,大概也是在这个时候被传出去的吧……
此时深秋,凉风吹得窗外叶落,隔着窗户纸也能看得见树影渐稀。李陌尘盯着明暗交错的影子,心下却越发地缭乱了。
一闭上眼,便是那一抹白衣的身影。
明明是个被叫做“血魔”的人,看上去,竟是这般洁净,如美玉无瑕,如白雪纯澈。
江雪笑道:“你可知我的实体究竟是什么样子?”
那时的林默还未能从杀戮中缓过神来,神情恍惚,只是低声道:“别装了。你就是他们口中的恶鬼……”
“怎会?”江雪说着走近了林默,修长而白皙的手指抵在他的额前。声音轻挑上扬,而那双丹凤眼则更是好看,眼底如静水深沉,看不出一丝觳纹。
他想不通,这个人的真实面目……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若我告诉你,每个人眼中的我,都各不相同呢?”
林默挣脱开了他的手指,像在嫌恶什么肮脏的东西:“什么意思?”
“我知道你也厌恶我——不过没关系,你我现在,可是一类人啊……”
“有话直说!”
“这个自然好说。”江雪浅笑道,“我啊,我就是一个,人见人怕的——怪物啊。”
“你们生性厌恶什么,看到的我便是什么。有人厌火,看到的我便如置身火海,满身烧伤;有人恐血,看到的我便是嗜血的妖兽,张牙舞爪;有人怕鬼,看到的我就是飘忽不定,随时附身活人……这也是为什么,那么多人传言后山有鬼,却无一人说得清,这鬼,究竟长什么样子。
“而你——我可是真的很难见到了,有人心中的‘恶’,居然是他们所推崇的‘至善’‘至美’!
“林默啊,你站在人群当中,哪怕什么也不做,都必须要被视为怪物来看。我这是在帮你啊,这样压抑下去总有一天会爆发,不如让它早一点发生,你也不至于走上歧途……”
听了良久,林默才忽然吼道:“你闭嘴!”
江雪却不听,只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什么善恶?什么规则?都是所谓‘大多数人’来定的!杀人偿命……弱者杀人偿命,那我们要怎么办?我们也是要活着的啊!我们也是人!”
林默捂着耳朵蹲下身来,近乎崩溃:“不是的……不是的!”
“你天生就适合杀人,你与他们格格不入,与我才是同类!”
江雪越说,言辞便越是激烈,好像他才是站在正义的一方,而别人才是凡夫俗子、宵小之徒一般。
“律法不是为我们定的,只不过是为了保障他们自己无恙!所以像你我这样的人才会越来越少——我们被视为‘魔头’,遭到他们肆意斩杀!有律法撑腰,他们杀人杀得心安理得,而我们呢?我们呢?!”
见林默几乎听不下去,江雪也不生气,只是凑近他的耳边,轻声道:“不过……我不怪罪他们——人皆如此,只为私利。他们如是,你我亦如是。”
江雪声音很低,可是,字字铿锵。如同穿透了林默的捂着耳朵的手掌,贯入脑海,不住地敲击着,他的每一寸肌肤。
“所以说啊,放纵自己——去杀了他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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