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尘子懒懒掀起半节眼帘,一身冷冷淡蓝星光,似月华揉碎斑驳于世。
水云薄薄天同色,清淡如水。
狭长的凤眸不掺丝毫温度,瞑色韶光,冷色浅光依附于锦袍子。
淡然带着冰冷的目光,
流泄如水如月华,超凡而孤高,
冰凉而淡漠。
仙姿秀逸,孤冷出尘,长发如瀑,眼落星辰,风采翩翩绝世。
“你很像一个人。”
余音绕梁,久久回响。
无尘子继续道:“像,一位愚蠢至极的人,楚暮云。”
愚蠢到成全他人的人…
呵,愚蠢至极么。死不悔改满心情爱,不想仙途,不顾世家。的确…真傻。
少年透过血污蔓延的青丝,对上那人淡漠的眸。
玉尖死死扣住寒玉冷阶。血色蔓延,似堕仙泣化作雕纹销魂勾人。
似自嘲:
“若是提及他,当真愚蠢至极!”
刹那,琴弦飞舞,直击楚暮云,楚暮云被高高抬起,脖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留下红痕,白皙的皮肤上发出一样的赤红。
无尘子凤眸未有半分怜惜,轻抚琴身,淡淡高雅。
“啊……”
少年喉咙呜咽着,眼看即将窒息而亡。
那人专心擦拭着琴身,惘若一条生命的挣扎。
少年周身突然爆发强大的魔息,发带吹散,发梢飞扬,侧颜绝美,双眸微微发红。
血污配俊美,邪魅万分。
“上仙…为何动手?”
少年眉峰轻蹙,眸间隐含委屈,转瞬有些失狂。似是喃喃。
“我以魂做献,我不顾万般。为何……?”
弟子标配的青铜剑出鞘,锋芒尽显,绚烂光影炸开,浸满殿阁,袖口隐着的残花飞舞。
转身冲无尘子攻去。
无尘子细细思量,竟魔修混入雾清,这般修为应是上等。
素手抚琴,铮铮琴声飞泻。一道灵光刺过,转头冲楚暮云发去。
楚暮云堪堪躲过,转过身侧,脚踏无尘子的紫檀小案,足尖一跃。
掌心捏起一个魂印飞速逝去。指尖划过剑锋,青丝翩飞。
无尘子化琴音和弦震碎那抹魂印,光影衣诀乱舞。
楚暮云虽以失了神智,却还是下意识的出剑对敌。
随手挽了一个剑花,青冥剑搅清明。
无尘子轻蹙了眉间青山远黛。
这剑法是雾清高阶弟子修习的,且是经过长老编改,只有七大青峰弟子修行。
无尘子手间捏诀,魂印撕裂空间而出,晕光昏昏,恹恹扰人。
楚暮云侧过身准备躲过,无尘子消散飘远,一瞬而过他的身后。
灵光乍现,撕碎了他颜上的幻术。
四目相对。
少年眸间仍有猩红未褪去,眸间烟轻水柔翠黛万里。眉尖一抹震惊。红唇微张。
有些错愕。
………………
楚暮云跌坐于地,双手还保持着捏诀的手势。
时间流逝,冉冉滑过。
透过窗映入边台,斑驳的清影,竟是几分清艳。
许久才哑声道了句:“师尊。”
无尘子眸间也是几分惊愕。
“我没死,师尊定是十分惊讶罢。多亏魔域中人收我养我,我却一心想着师尊。不料师尊竟是如此看我。”
少年眉宇几分苦涩,笑意多少有些许牵强。
收了手势,起身弹去灰尘。撂了前摆。
“那便,就此,了解我。我不必神魂消散,来世便都忘却了。”
………………
瑞脑香消魂梦断,辟寒金小髻鬟松。醒时空对烛花红。
少年眼角那抹淡粉未曾淡去,双眸禁闭,长睫微颤。
无尘子垂了眼帘,收了长琴。无甚情绪,道:“我为何杀你。”
少年缓缓睁开双目,波湛横眸,墨色的长睫掩了神色。
鬓发青丝如瀑,斜下挡住面容,他双手撑地,大力的呼吸着。
无尘子早已坐回蒲团,却未阖目,敛了琴,小案上楚暮云足尖的尘埃还残留着。
余光扫了遍,不语。
“你神魂献祭是你自己所愿。”
窗外景色变化,淡蓝疏远的冥色晕染天际。漏残银箭,杓回摇斗,溪桥度晓霜。
楚暮云抬起头,玉尖紧攥道服,微凉的触感唤起一丝神智,保持不再发狂。
地板上曾藏于他袖间的残花方才打斗时跌落,惊艳的樱粉,随着过堂风飞舞起来。
他抓住放在手心里,轻声回了无尘子:“我却也是为了师尊不是?”
落英在他掌心发烫发暖。
“我虽是自愿,可神魂聚散何人不惧?我勇气的来源在于我对师尊的心意。道者讲究因果。我的因有了,师尊报以何果?”
现下阴冷者暮色,殿内光辉惨淡,更加映着那人星眸熠熠生辉,耀眼夺目。
无尘子不禁细思量。
那日那人神魂支离破碎的一幕,好似就在眼前。
心中那镜湖,渐起极小的涟漪。波澜一环扣一环环环相扣。
许久,那人答道:“若我便是因,何解。”
楚暮云低头轻声苦笑,抬头看殿外冷淡山色。
压玉为醪,折荷当盏,卧看银潢星四垂。垂了眼帘,望着满手鲜红。
“若上仙是因,那边是我注定会经历那些离奇古怪跌宕起伏的事,然后…心悦于上仙,以魂做献。”
无尘子不语,星雾缭绕,四起。微微散光零星星碎,竟是那人手执着白玉清银烟斗。素白修长的手指夹着烟管。
灵石化为烟草状的粉末,…真是相当奢侈。
“既是因果,若上仙不放在眼里,不怕天道责罚?”
楚暮云双睫抬起,目光定定锁住那人,热烈又疏远,迫切又冷淡。
“未曾有所在意,不知天道谴责有何可惧。”
楚暮云轻轻蹙眉,风帘弄影,不知是那人眸色灰暗了下去,还是风帘翠幕遮的影:
“……上仙在某种意义上,欠我一条命。”
无尘子薄唇轻启,吐出那缭绕朦胧的灵石烟,雾气氤氲,几分清艳的旖旎:
“自愿为之,与我何干?”
楚暮云敛了笑意,浅浅挽了鬓发,理了理前襟飘带。食指划过前胸,停于心。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若没有对仙君的倾慕。我怎会如此奋不顾身。”
后又觉此番言语过于无理取闹,索性不语,待着无尘子的下文。
无尘子仍旧吸着灵石烟,云雾迢迢。不曾答复。
良久,楚暮云叹了口气,莞尔。
“不能用外界的种种评判仙君是否有欠于我,仙君本身并无过错,倒是我的不是。”
望向手中那枚嫣色,发烫发暖。
雾清并不种花,青藤翠蔓倒是繁多,风卷着竹叶轻轻挥动。沙沙轻缓的音色如冬日未曾冰冻的小溪,丝丝凉意流进楚暮云的心尖。
似乎又回到那年夏日,倩飞英衬地,繁枝障日,游丝驻,羲和旆。
他在烈阳下飞舞衣诀,舞剑自乐。
无尘子坐于殿内,阖目用神识探查一年的功课。
楚暮云睁开双目,眉梢微微一低,眉心濛濛一饷梨花清。
双手微微开合,使了个法术,灵光一现,微光零星。
花瓣跌跌撞撞翩飞入了无尘子面前的小案。凉飚轻散余霞绮。疏星冷浸明河水。阁间只有黯淡月光,和无尘子身上那般零星璀璨如星河般的银灰。
淡漠的银灰映着嫣红的花瓣,竟如烈火,似乎卷起整片冰山颠覆融化。
“我想再做仙君的弟子。”楚暮云轻声道。
无尘子阴差阳错般拾起那片落英,那人余温未消,滚烫的温度几乎将他灼烧致死。
许久许久,他缓声道:“既然未死,便是清喆弟子。”
楚暮云空洞的目光缓缓有了焦距,他眼眶间出了几分朦胧,凉意侵袭面部。
他未曾理会,眉梢染上喜色,弯了目。哑声道:“有师尊这句话,便足矣了。”
那人拍拍衣摆,起身转过。
阳光突破乌云桎梏,金线射入人间,圣洁美好,透过单薄窗纱映在那人侧脸。
云鬓一枝斜,小阁幽窗。
那人眼角微红未消,悠悠道:“我从来都是师尊的弟子。”
无尘子仍旧不语,骄阳金辉未曾勾到他的衣襟。
“师尊啊师尊,我会经常…来找你玩的。”
少年足尖一踢,佩剑虽空而起,剑穗缠着剑身,略有凌乱。
到了殿门间,一双素手抚挨着木门,几分狡黠,小声道:“师尊从前让我修习的功法我还有呢,我会好好修习哒。”
密竹翦轻绡,蓬莱云近,风露一番清旷。靛青弟子服,楚暮云秀发飞扬,眉眼皆喜。
一如当初。
…………
待到楚暮云身影融入清喆翠平绿植如画诗意间,无尘子掀眸望向那人远去的身影。
手中把玩的烟斗,羊脂冷玉斗身,银边勾勒。雕琢着墨花山水。飞观嶙峋,子亭突兀,影浸澄淮碧。纶巾鹤氅。
何为喜欢心动他也不清楚,他从未体会,这种感觉…怕是了了此生都无法窥解半分。
他曾以为何盼那般恬静温和的君子会是自己所喜爱的类型,直到楚暮云献祭。
他才发现,他并不在乎何盼的生死。
至于楚暮云…或许是所谓的愧疚。但绝不是对天道因果轮回的惧怕。
对于无尘子来说,绝不。
转眼间何盼已经从小不点,变为君子如玉,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清秀的少年。
楚暮云也从娇生惯养的小少爷,缓缓改变。玉壶冰雪照青春。小郎风骨已凌云。
无尘子依旧是高高在上不染尘世的上仙。
他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
“也罢。”
无尘子新添了些许灵石碎,闭眼阖眸。
指腹却不停摩挲着斗身。
桃花落尽春无所。渺渺篮舆穿翠楚。悠然处。高林忽送黄鹂语。
翌日,雾清淅淅沥沥下了小雨,雨溅桃花,几番羞赦,嫣然娇柔。
楚暮云照常来了雾清宗门,青色油纸伞细细画了几枝青梅,门前人静雨濛濛,屏山半卷馀香袅。
和少年俊郎的颜相撞,引得频频回眸。
雨间并无多少弟子,踏入清喆便更是寂冷寥人。
这次,倒是遇见了位故人。
那人依旧一身青色的素罗衫眉眼诗意,待人有礼,疏离万分。如竹。
那人正与一身紫衣的青年低声谈论。
何盼同那紫衣男子聊了许久,紫衣男子时而目怒目而视,时而挑逗调戏。
一会要拉着何盼的衣袖,一会又甩开,闹了良久。
何盼未曾有过愠色,只是彬彬有礼收回衣袖,未曾对肢体接触有异色。
楚暮云低着头,准备侧身而过,何盼突然轻声唤了他。
楚暮云闻声看向何盼,那人得体点头,询问道:“在下貌冒昧,师弟来清喆可有要事。”
楚暮云双手作揖,微敛黛颜,双眉略低。道:“见过师兄,我是来给师尊书童画憶送些吃食的。”
朝雨轻阴乍阁。阑干外,烟柳弄清雨。
何盼点头示意:“禁闭不许送些吃食,我却也不想为难画憶。多加小心。”
楚暮云颔首示意,低眉信手兀自提了食盒便要走。
何盼眉眼间几分怅然,望向伞外春雨淅淅沥沥,草色烟光雾霭里。楚暮云侧颜。
“你倒是像一位故友。不知尊名?”
楚暮云顿了顿,如那日回答无尘子那般,道:“念其霜中能作花的念,清风明月晓星尘的尘。”
何盼眸光一暗,似是无意:“此名怕是冲撞了师尊。师弟取字化名为好。”
楚暮云敛了鬓边青色,语间淡淡:“多谢师兄。”
何盼作揖后便也踏入沉沉雨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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