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暴露

这一晚宁孤城彻底失眠了，早上有些疲惫地拖着大扫把打扫庭院，心情不好的用眼角余光打量跟他一起当值的几个小太监。尤其注意那可疑房间的四个。

一个很老了，走路都有点不利索，排除。两个小的，一个十四，一个十五，进宫没两年，尚未修炼到经事不动声色的地步，暂时排除。宁孤城最怀疑那个，是跟他一起调到西宫来的，只比他大了一岁，原本是永和宫程妃近身内侍，不知道犯了什么错给撵出来了，正好西宫差几个打杂的，就和宁孤城这批新进宫的小太监给内务府一起送过来了。

这个人好像姓马，刘德正唤他作来福，只要心情不好，刘德正最优先选择搓磨的就是这个人。马来福从来没反抗过，也没回过嘴，久而久之，连跟他同屋那两个小太监也会欺负他一下，把脏点、累点的活丢给他干。同样寡言同样天天阴沉一张脸的人，宁孤城待遇跟其是天壤之别。宁孤城一来就分了单独一个房间，马来福却是四人间，宁孤城洒扫院子，马来福负责的是倒夜香。

如果有敌意会关注自己行动好找错处的人，宁孤城相信只会是这个人。

宁孤城留意了马来福一个早上，没发现对方有什么脸色不自然的，更没发现马来福有告密的举动。可昨夜自己门口的异响，蹿进马来福他们房间的黑影，无一不说明一个严重的问题：他很可能在某些人眼中已经暴露了！说不定等不到秦筝云那干人追查到西宫来，他就先落马了。

现在离宫远遁还来得及，可他不甘心——这一走，前功尽弃，也将永远错失找到姐姐下落的良机。一入禁宫深似海，这话不是随便说说的。以他的身份，再想进来，难如登天。当初顶替的小林子这个身份，除了大量的钱财，还是千载难逢的机遇。宁孤城心烦意乱，目送马来福在他眼前晃来晃去，却也无计可施。

即使是这个人撞破他行藏，即使这个人去告密，他又能拿他怎么着？还真能把人灭口不成——先别说他不想，也做不到。轻易出手，只会加快暴露他的速度。

一整天宁孤城都心神恍惚，吃饭没滋没味。他的失常，给人尽收眼底。回房就寝路上，有人撞了撞宁孤城手臂：“小林子，前些日听说你病了，瞧上去没好呢？哥哥那里还有点风寒药，要不要拿去再吃点？咱这个身份，可是病不起的！”

宁孤城回过头，轻声道了声谢：“不必了，只是身上有点懒，回去睡一觉就好了。”他眼角余光瞥到马来福那边，他屋里两个小太监都瞧了过来，倒是马来福一声没吭，幽灵般走过。宁孤城紧了下拳头，又颓然松开。

不过这一夜，他到底睡着了，太累，也豁出去了。

次日依旧过得日子平淡，没发生什么变化，宁孤城用异样的眼神偷偷打量马来福：这家伙到底在打什么算盘？！不过对方既然没有动作，他就淡定点见招拆招吧。而当他略略放松下来后的第三天早上，却发生了一件挺让西宫下人们紧张害怕的大事——

一个小太监因为打扫时不小心踩坏了花圃薛贵妃最喜欢的一株郁金香，给很生气的薛贵妃打了二十板子撵出去了，据说还是刘德正大总管亲自带人送到慎刑司的。

薛贵妃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处罚过下人了。丢去慎刑司的，即使不死，最好出路也是终生劳作的浣衣局。一时间西宫人人自危，谨言慎行。而那个倒霉的小太监，竟是马来福一房、那个十五岁的小太监。

宁孤城觉得不可思议。回想那天薛贵妃不经意的一个笑容，是那么明艳而娇媚，真是很难想象这么美丽雍容的女人，心肠如此冷硬。说翻脸就翻脸。果然，这才是深宫啊——宁孤城想救出姐姐的心，更急迫坚定了。

掌灯时分，刘德正意外地来找他，说薛贵妃召见。宁孤城纳闷得很，这还是进了西宫，薛贵妃第一次要见他，顾不得多想，赶紧随刘德正带来的小太监走，浑没注意，刘德正放慢脚步，留在了他的房间。

薛贵妃没在正殿，而是歪在偏殿书房的软榻上等他。里里外外静悄悄地，宁孤城只看见桃枝一个人守在门口。在他到了后，示意他自己进去，等引路的小太监离开，掩上门，守在外面。宁孤城心里异样感挥之不去，抬眼见薛贵妃身着便衣，黑鸦鸦一头秀发只松松挽了个髻，插着根碧绿通透的玉簪。忽明忽灭的灯火下，神色晦暗莫名。不敢多看，赶紧下跪行礼：

“奴才见过贵妃娘娘——不知娘娘召见，有何吩咐？”

等了片刻，没等到薛贵妃叫起，却能感到两道视线黏在他身上，上下游弋。房间的熏香加上薛贵妃身上飘来的香味儿，宁孤城脑子有些晕，不自在的动了动身子，却不敢抬头。眼下的气氛，便是他再迟钝，也觉着很不对。但不对在哪里，他一时又说不上来。

终于，薛贵妃开口了，低低，幽幽吐出一句：“小林子......你......真的是小林子么？”

宁孤城霍地抬头，正对上薛贵妃一直盯着他的视线，薛贵妃没有错过他脸上一闪而过的震惊和慌乱，即使宁孤城很快反应过来，又低下头去，她也明白了什么似地轻轻笑了笑。

“本宫早就该想到......你这样的人，无论如何也不该出现在这里......”

宁孤城头埋得更低，讷讷道：“娘娘在说什么......奴才不明白......”

薛贵妃不说话了，只是继续盯着他看。宁孤城给她看得头皮发麻，如跪针板。直到门上有人小心翼翼敲了三下，薛贵妃扬声：“进来。”刘德正躬腰进来放下一包东西在两人之间的地上，再度退出去掩上门——

宁孤城眼角余光扫到那包敞开的东西后，一颗心就再也控制不住狂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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