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入城(三) 强弩之末。

这女子虽语调平和，这番话却极是厉害。一来，长陵城法律仁厚，的确素来有不惩罚无心之失的美誉，这女子抬出长陵城风来，倘若责罚了沈翠花，反而叫人觉着长陵城风表里不一，落人口实。

更何况，她后续所说，倘若罚了沈翠花，这些购买话本的人又要如何算呢，倘若人人都要罚，那他那日日窝在家里看话本的老母亲怕是也要被关在牢狱里了……

长陵城之人素来性子懒散，本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可是听到施离笙所说后半句，如果沈翠花被罚，他们这些买话本的也难以逃脱。不由得纷纷帮腔道：“是啊，沈翠花写此书时并不知情…..不该被罚。”

沈翠花苦哈哈地看着张飞道：“民女知错，本次售卖此书所得，当尽数充公，小女子将回去反思反思。”末了凑到张飞耳边：“往后张夫人来我这拿话本，一律不要钱。”

事已至此，张飞很难不妥协，便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并未多言。

翠花姐感激地看着施离笙，她自是认出了这个女孩便是当日对自己多番施救的少女，正打算上前拜谢。

这时，人群突然响起异动：“张大人，且慢。您方才所说，发现云曜踪迹者，赏黄金千两，对吗？草民张夏方才在人群中发现一人，此人一袭白衣，身戴佩剑，武功不凡，极有可能是云曜。”

宛若一道惊雷划破寂静，施离笙循声望去，出声者正是阿曜方才扶起的那位老翁。

施离笙只感觉喉头一阵腥甜，一时之间，人群如潮水般尽数从阿曜身边褪去，独留阿曜一个人站在原地。施离笙想要走过去，偏偏没有任何力气，迈不动一步……

那些人的眼神，上一刻还是狂热而崇拜着的，这一刻却涌动着恐惧，害怕，怨毒，甚至有人为了那悬赏中的重金跃跃欲试……

人群仿佛变成巨大的怪兽，撕裂出无数道口子，每一道都弥散着：“别杀我，别杀我……”

怎会如此，他们将他捧入云端，却又将他摔入谷底。东方曜，这些，就是你，全心全意庇护着的黎民众生啊……

阿曜，你全心守护的苍生，却反过来可以毫不留情地将你出卖，这群人，真的值得你如此守护吗……

他们如何可以用那样的瑟缩而冰冷的神色看待阿曜，宛若看待一条吐着长信的毒蛇，宛若看待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她的阿曜，分明是一个武功盖世，行侠仗义的大英雄，从来都是不计回报地为天下付出，一次次地拯救他人，用自己的力量守护着这片江湖的太平。

为何如此待他……施离笙看着少年孤独地伫立原地，人群四散奔逃，却发不出一个字。

施离笙只感觉喉头涌上的腥甜愈来愈多，她多想走到阿曜身边，告诉他她会永远陪着他，却无法言语，也迈不动一步。没想到，她的身体，已经到了强弩之末，原来今日她看似平静无事，竟是回光返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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