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英国公府

翌日天光大好，晴日里是微风轻扬，吹散了暑气萦绕。

鹿清阴坐上去英国公府的马车，心里想着昨日因着同和乐郡主的事情。昨日坏了些名声，但这无伤大雅，总归是小辈的小打小闹。倘不去给英国公见礼问安，便是不尊长辈不守孝道了。她如今刚出孝不久，着实不该再添一笔了。

英国公对她不算坏，却也不是特别好。他总有自己一套对付鹿清阴的办法。以往母妃在世时，因是嫁女，她也不太常去英国公府。但她去英国公府必要惹得英国公气恼的，但又拿她没办法，最后还是给昭阳笑嘻嘻的哄好了。

只是他刀子嘴豆腐心，说出来的话总是惹得人恼怒不已。

她又想起在送英国公府的礼中。昨日又添了好几件，不禁叹了口气。她可没有昭阳那么好的眼界，自小锦衣玉食，将这么些好东西送出去，她心眼小眼界也不高，确实是有些舍不得的。但她是她，郡主是郡主，于是她微笑着点头同意将这些添进去，末了还要再赔添一幅字画，方显她的孝心。

她送了将军府礼，倘不备好礼给英国公府，难免让人从中挑刺。

马车轱辘辘的转，转着转着，便渐渐停了下来，鹿清阴正走神，晚晚便提醒着该下车了。

鹿清阴弯身下车，便见门口有两位男子，年纪同她两位叔叔相差无几，想来是她的舅舅了。

“郡主。”说话的是她的大舅，英国公世子，只是颔首。

身后的乔二舅无爵位在身，便礼貌的唤了声小殿下。

鹿清阴“二位舅舅只管唤阴娘便是，总归您们是长辈。”鹿清阴微笑道，“侄儿给二位舅舅见礼。”末了行了一礼。

乔大舅没说什么，只颔首，“阴娘，父亲与母亲在厅内了，快些进去吧。”

鹿清阴颔首，表示知道了。令晚晚吩咐人将礼一起带上，于是鹿清阴同两个主人家走在前，一群小厮搬着礼一齐入内，止在厅外。

鹿清阴“阴娘见过外祖父，见过外祖母。”鹿清阴规矩行了一礼。

但闻英国公冷哼一声，鹿清阴一时愣了，但见国公夫人亲自下了座扶她起来。

英国公夫人：“好心肝儿，这些年过得可还好？可心疼了，瞧瞧这瘦的。”国公夫人将她牵来，左右打量她，看着就要掉泪了。

鹿清阴“外祖母体恤，阴娘过得好，要外祖母担忧是孙儿的不是。”

鹿清阴柔声道，眸间柔光倾洒，这国公府里，外祖母是真的心疼她的人。从前，外祖母便是最疼她娘如今她娘去了，便成了最疼她了。

英国公：“她一走了之，往那偏僻城里一躲，哪家的官见了她不是磕头？还能过不好不成？”英国公呵一声，端起了茶轻呷。

英国公夫人：国公夫人凝眉，“老爷，好端端的，阴娘回来一趟，还提这不高兴的事情做什么？人好端端的，比什么都好。”

英国公：“本国公早前便说了，她自然是好的，可怜了我国公府与鹿文是姻亲，这个外孙女做的事情，连带的我们家也要跟着一起嘲笑！鹿文脸皮厚，本国公可臊得慌！”英国公道，轻瞥了一眼鹿清阴。

倘她是个世子，做这些事情来还能原谅。往后毕竟要承爵位，旁人嚼不了舌根。但她只是一个郡主，名声毁了，往后可还怎么自处？哪怕在陛下跟前得脸，她也是如履薄冰。思及此处，又有些感慨。他这外孙女同他那温顺和气的女儿当真不同。

鹿清阴鹿清阴低眸，缓缓行了一礼。“当年阴娘行事不计后果，使得外祖家蒙羞，是阴娘的不是。如今过了三年，只求外祖莫要再提此事，此事早已尘埃落定。”末了抬眸，“这到底是陛下口谕允准的阴娘。”

英国公：“阴娘果然是长大了。”英国公蓦然笑了，“莫不是想说本国公说你几句，便是不尊圣旨？要将本国公大义灭亲不成？”

鹿清阴“阴娘不敢，也从未说过。此事已经过去了，外祖便让它过去。……弟弟已经上了族谱，万改不了了。”鹿清阴也笑了，起了身道。

英国公：“你让一个夭折的婴孩上族谱，是要败坏鹿家族运的！你是鹿家的嫡亲小姐，但到底也是乔氏出去的血脉，令两个家族蒙羞至此，你竟毫无悔意嚒？”英国公问道。

鹿清阴“悔意？”鹿清阴摇摇头，“阴娘无悔，这事爷爷也允准了。弟弟好歹也活了那么些时候，并不是出生即是死胎，早便取了名字，彼时上族谱不过是早晚的问题。”

英国公：“一个夭折的婴孩便是夭折的婴孩……拉本国公做什么？！觉得本国公说错了？”英国公轻斥身旁的乔大舅。

乔大舅只得歉意的看着鹿清阴笑了笑，随后低眉退在一旁。

英国公：“你仗着陛下与太后娘娘，自幼无法无天也就罢了。”英国公话锋一转，“阴娘无父母管教，又野了三年，规矩果然不如一直精细教养的姑娘！不提国公府的姑娘，便是你将军府的姑娘，个个养的精细，规矩挑不出错，可你呢？！”

鹿清阴鹿清阴在袖下握了拳，“阴娘自问规矩也是顶好的，自幼便是宫中的嬷嬷教养，去了云州也是皇后娘娘赐下的夫子在教导。莫不是外祖觉得皇后娘娘赐下的夫子不好？”

英国公：“既然有好夫子，你缘何又学成了这番样子？女儿家最应重的便是名声，你不顾名声，叫外人议论你的是非，你往后当如何自处？你母妃当年都是这般教养你的吗？”

英国公夫人：“老爷！”国公夫人听不下去，唤了声。“阴娘的母妃，那可是蕙娘啊！你这样说，可寒了妾身的心了。”

英国公：英国公瞥了一眼国公夫人。“你昔日疼宠蕙娘，虽知书达理，却也学了你的溺爱，看看，教养出来的孩子像个什么样！”

鹿清阴“外祖何故如此说阴娘。”鹿清阴平静道，她如此问，只是想让英国公说出来罢了。她知道英国公总归是要因为君和乐苛责她一番的。

英国公：“何故？阴娘，你心里清楚。”英国公道，“你昨日同和乐郡主当街对峙，互不相让，这便是你说的礼？君和乐不知礼数，你从小得的是宫里的嬷嬷教养，你身份尊贵，便不能同君和乐一般不知礼数。她名声有损，你却学她。岂不是平白降了身份？”

鹿清阴“原来外祖已经如此了解事态了，阴娘便想请外祖替阴娘做主了。”鹿清阴全然不惧，直面英国公。

英国公：英国公一愣，“做主？要本国公替你做什么主？”

鹿清阴“自然是君和乐不尊长辈！”鹿清阴笑道，“按礼数，她乃是阴娘的侄女，她合该唤阴娘一声姑姑，再老老实实请安，退避车马。谁知她竟然不避不让，甚至堵着阴娘同阴娘当街对峙，这难道不是君和乐的错？按理来说，她是京里礼数排的上号的贵女，当街唤阴娘的爹爹为叔叔，平白降了一辈，她的礼数又在哪里？”鹿清阴不卑不亢道，“外祖不责难她，反而来责难阴娘，这是要寒了阴娘的心嚒！她欺阴娘父飞母随，难道如今还能讽阴娘外祖家对阴娘视而不见嚒？”

英国公：英国公语重心长道：“她失了礼数，你便也同她一样失了礼数？！她坏了名声，没得你也一起跟她坏了名声！你是鹿家的长孙姑娘，乔家的表姑娘，又是陛下的义女，你的身份尊贵，岂能同她一般见识！你早早同她说了，何必抛头露面，她若不让，你硬是过道，也是情有可原的。”

鹿清阴属实一愣。她当真没有想到英国公训她训着训着变成教她如何可以被原谅的失礼数？可她回味着这番争吵，心里却莫名对英国公生了许多亲近之感。

他这番话说的才有刀子嘴豆腐心的感觉，话里都是为了她好的，听起来还有外祖对孙辈的关爱。

鹿清阴“外公训的是，阴娘知晓了。往后便不理会那没有礼节的和乐郡主便是，再不失了礼数，平白任人看了笑话去就是了。”

她是知道了英国公是为了她好才跟她争执，才愿意服软的。不然今日就是同这位外公吵个天翻地覆，她也头也不回就走。

反倒是英国公一时有些没有反应过来这长着尖牙张牙舞爪的外孙女儿怎么就突然认了错，服了软。但他心下多少也有些宽慰她能明白他这都是为了她好。她不仅明白了，又唤了外公。叫他一时想起来小时候那小小的一团，糯糯唤他外公的模样。

英国公：“你能明白就好，左右知错能改，往后莫再如此便是。”

鹿清阴“外公说的是。阴娘一心想为两边的长辈尽孝，您瞧。”鹿清阴指了指厅外的礼品，“阴娘为了尽孝，左右挑选，便择了这些来，图能让二老欢心。”

英国公点了点头，国公夫人见情况缓和，松了口气，拍了拍鹿清阴的手。

英国公夫人：“好心肝儿，果然是顶孝顺的。好孩子，听外公的话，外公外婆都疼你，如今也快要到膳时了，好好用饭。”末了看向英国公，“老爷，你看？”

英国公：微微颔首，随后吩咐下人道：“去把午膳上了，再遣人去院子唤公子姑娘出来。”

鹿清阴用膳时候主动坐在国公夫人身旁，国公府的小辈哥儿姐儿们坐在一桌上欲言又止。鹿清阴看向他们每个人，果然，英国公虽说脾气暴躁，小辈们的教养还是没有问题的。见他们一个个欲言又止，好奇的看向她，许是也想知道这位很多年不见的昭阳郡主姐姐是个什么样的人罢。

用完膳罢，英国公率先离席，走前吩咐了一句，叫小辈们送她出去。

这倒是惹得鹿清阴看着他背影良久，愣了一会，便唤晚晚去车上拿她`忘记‘带下来的老参来给英国公补身子。

乔大舅见她的转变倒也有了几分欣慰，但是乔二舅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模样。乔大舅懒得给他解释，吩咐了哥儿姐儿将昭阳郡主好好送出去。

鹿清阴在想。英国公此举看似在轻视她，她出去叫一群小辈送，而不是单独吩咐了长孙，想必是在桌上也看到了小辈们同她的互动罢。

鹿清阴“外婆。”鹿清阴起身，弯下腰抱了抱国公夫人。“外公的脾气烈，您仔细些，莫补气补过头了。时不时给外祖下下火。”

英国公夫人：国公夫人欣慰的看着她，“阴娘能够这样做，外婆很是欣慰，只是觉得…实在是…”国公夫人到底还是落了泪，想到了她爹娘。“委屈你了…阴娘。”

鹿清阴鹿清阴微笑摇头，“外婆，阴娘已经不委屈了。”

国公夫人点头，拉着几个哥儿姐儿道。逐个给鹿清阴介绍国公府的小辈。长房有两个公子，都是哥哥。二房有一个公子一个姑娘，这是哥哥姐姐，三房有两个姑娘一个公子，这都是弟妹了。鹿清阴见礼，又揉揉弟妹们。一齐送出了府去，鹿清阴又上马车撩帘子同她们告别。

鹿晚晚：“辛苦小殿下了。”回了车上，晚晚给她布了些茶水。

鹿清阴鹿清阴疲惫的靠在车壁上阖眸。“没想到国公府的姑娘公子们已经长这般大了，外公倒是一点也没变。”

鹿晚晚：“小殿下自己还是小姑娘。”晚晚道，“不过这样像回到了小殿下童稚时。”

鹿清阴“怎么呢？”鹿清阴睁开眼瞧她。

鹿晚晚：“幼时小殿下也是如此同国公爷说话，气急了，王妃娘娘便一直劝，王爷也轻斥小殿下不可如此。这日子久了，小殿下也没有改过。”晚晚笑着回忆，“小殿下往后多笑笑，这样才好。”

鹿清阴鹿清阴失笑，抬首抚上晚晚的脑袋。“晚晚也只长本殿两岁罢了。”

昭阳确实从小被娇惯的不行，上蹿下跳毫无礼数。这边被爷爷教训，那边被外祖教训。但是爷爷会动手，父母拦他不得，这才乖巧下来。但在外祖家，她上呛国公下吓锦鲤。不过那时她也还是真小啊，被国公一说便掉着金珠子，一边躲在娘亲的身后一边吐着舌头呛国公，叫英国公对这个外孙女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鹿清阴阖眸，靠在车壁上。……她当真有些想父母了。

当初在云州时，最想的时候她都哭过去了，只是如今见到外公，又说起她娘，到底又难过了起来。

晚晚也不言，默默守在一旁。

如此，今日的英国公府之行，才算正式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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