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洛把5000块钱拍在桌子上,瞪着眼睛,鼻孔一张一张的,看来我是真的把他惹急了。
米洛大声对我吼道:“这5000块给你,你就用这个赌,输了算我的,赢了算你的!这还不成?
“不成,我从不赌钱。 “我说。在赌钱这件事情上,我有着宁死不屈的原则,如果在死亡和赌博这两件事上选择的话,我会选择死。
不过,米洛是大客户方的市场总监,这次旅行,就是我带着客户方的三个主要负责人出来的,我的工作是负责安排他们行程,给他们买单,然后发挥我天真可爱的本性.让他们开心而归。
他们跟我很熟,因为工作关系而成为了朋友,就算是这样,也毕竟是客户,得罪不得。明天中午的返程机票,米洛提议晚上打通宵麻将,我执意不肯,无论如何不肯,坚贞不屈,软硬不吃,于是米洛的鼻孔就变得一张一张的了。
“我可以当牌架子。“我说,目光坚定,这是我退让的最后底线,米洛熟悉我的这种目光,在公司双方谈项目费用的时候,只要我露出这种目光,米洛就知道这已经到了我的底线了。
终于,米洛松下肩膀,叹口气,说道“好吧,真服了你!
我手忙脚乱地摆着麻将,上下两排可是还是跟不上他们的速度,米洛第一个摆好,点上一根烟,于是宾馆的房间就有了仙境的感觉,这种场景似曾相识,米洛一脸肃穆,电视机里嘈杂地播着我创意设计的广告,屏幕的光映在他的脸上,忽明忽暗的.我突然紧张起来,心口莫名的疼。
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我觉得从坐上这张牌桌的那一刻,米洛就不是米洛了,芮锐就不是芮锐了,刘皓也不是刘皓了,每个人都似是而非。明明知道彼此相识,却从内心深处感到浓重的陌生和恐惧,这种感觉,要怎样形容呢?我记得有一次,闺中密友小如请我去高档洗浴中心洗澡,那是我第一次去公共浴池洗澡,当我和小如赤诚相对的那一刻,我感到小如不是小如,我不是我。
宾馆电话嘟嘟地尖叫起来,芮锐起身接电话,然后不耐烦地说:“不需要!“芮锐最讨厌那种女人。
芮锐回到牌桌,牌已经摆好了,四四方方,像个密不透风的围城,每个人都是骰子,掉进去可能再也出不来。
打麻将是米洛他们公司潜规则,几乎成为他们企业文化的一部分,据说米洛点儿最背的时候,一晚上输了3万。
“牌桌上,最能看出一个人的本性
这是米洛他们老板的信条,也是我父母的信条。当然,我父母不是米洛的老板。
小赌怡情,父母喜欢小赌,输赢都在五十元以内。爸爸常说,以后如若第一次带男朋友回家的话,只要让他跟我父母打八圈麻将,就定能让他显出原形。
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爸爸的话恶狠狠的,大概是不希望宝贝女儿成为别人的人吧?
牌桌,就是人生,输输赢赢,变幻莫测,每个人都先赌上伪装,变得赤裸裸。
其实我很小就会打麻将,对于麻将,我基本上算是无师自通。
我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也不知道自己以怎样的方式,总之我就会了,而且会得莫名其妙。
不过,自从10岁以后,我就再也没有碰过麻将,并且,我从来不以任何方式的赌钱。
六条! “米洛啪地把牌推进中央,上
上一局刘皓出六条,我想了想,既然是牌架子,还是不要糊牌了,上局芮锐出六条,我面也没糊,因此,米洛出六条出得很放心。
“糊了!“不是我说的,是电视上一个
女人说的,不过那个声音跟我很像,还不待我解释,米洛已经把自己的牌推倒,于是我也只好亮出牌,说:“我确实糊了。
很显然,米洛不高兴,米洛以为我在故意整他,别人出六条我不糊,一到他我就糊。还好,我是牌架子,输赢不算钱。
我看了看电视,电视上的女人也看了看我。
米洛拿起遥控器关了电视,于是那个女
人就被囚禁在了电视里,可是我还是觉得,她正透过黑黑的屏幕,露出神秘莫测的笑容。
“小孙很会打嘛!“芮锐笑着,脸上有
两个酒窝。我手心里继续冒着汗,忐忑不安地说:“下次我不糊了,否则你们玩得就没意思了!
“知道就好!“米洛气呼呼地说。米
洛在牌桌以外是个很有修养的人,很绅士,也没有领导架子,怎么一到了牌桌上,就变了?
我的心抽搐了一下,“怎么一到牌桌
上,就变了呢?
这句话,也似曾相识。
我也点了一支烟,于是整个房间的上
部,灰压压地缭绕了一层妖气,思绪纷乱,
似乎回到了很久以前,或许久到前世的某个瞬间,也是这样的灰压压,整个屋子的人都赌红了眼。
米洛已经输了4500了,他始终沉默着不做声,每摸一张牌,都紧张地用拇指摸一下,似乎想像盲人一样摸出这样牌地谜底,似乎牌经过这么一摸,就是变成他希望的牌似的。我爸爸也喜欢这样摸牌,对此我十分不理解,直接看看牌面不是更简单更迅速么?
“六条!“米洛小心地把牌扔到牌堆里,刘皓大叫:“哈哈!又糊了!“刘皓已经连续做了三把庄家了,因此米洛和芮锐都有些气急败坏。
“妈的!今儿晚上跟六条有仇!下把死活不扔六条了!“米洛把烟按在烟灰缸里,这是我认识米洛以来,第一次听米洛骂人。
米洛红着眼睛,直直地盯着某处,四双手在洗牌,我的眼睛有了片刻的恍惚,我看到一个女人的手也在其中,却不是我的,我没有涂红指甲。然而再定睛一看,那双手又没有了,我摆牌越来越迅速,我心口越来越疼。
这是最常见的麻将牌,牌的背面是晶莹剔透的翠绿,这种牌,在我小时候就已经很流行了。我小时候的某一年,爸爸迷恋上了赌博,每天放学,我家里都烟雾缭绕.一屋子的人,四个人赌,其他人观战,每个人都抽烟,我就是在这样哗哗啦啦的洗牌声里吃饭、写作业,睡觉,梦里也在哗啦啦。
有时候爸爸会把我抱到他的腿上,让我替他摸牌,因为我一般摸的牌,都是爸爸需要的好牌,如果因为我摸的牌而让爸爸赢了,他会很大方地给我多出平时十倍的零用钱。
妈妈也常坐在爸爸身边观看,偶尔爸爸去洗手间的时候,她会替他打一把,不过这并不意味着她赞同爸爸赌博。只因管不了,所以只好顺从。
妈妈一直是个有智慧的家庭主妇,起初爸爸迷恋上打麻将的时候,彻夜彻夜地在朋友家的地下室里赌,不吃饭、不喝水、不睡觉、也不回家,整个人都被耗成了魔鬼。妈妈去叫、去骂、去掀翻他们的牌桌,只会招来爸爸的耳光以及变本加厉的不回家。
后来妈妈似乎也想通了,认命了,干脆让他们到我家客厅里赌,还供应茶水和简单的饭菜。这样的话,爸爸起码在家里,起码饮食正常,起码在妈妈的视线内,起码不会因为赌博而做出过分的事情,比如像电视里一样连房子和妻儿都赌上。
这一把,我又早早地听牌了,还是糊六条。
“不会又有人糊六条吧?“米洛手里握着一张六条,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刘皓露出神秘的笑容,似乎在暗示米洛他就是糊六条,而芮锐喝了一口水,看了一眼饮水机.若无其事地说道:“让服务员再送一桶水。
“奶奶的!老子就不信这个邪了!“他把六条甩出去,我自然不会叫糊,我是牌架子。我起身说:“我打电话叫水。
我站起,袖子碰了牌,我的牌呼啦啦地亮出来,
“啊呀!原来是小孙糊六条,还是清一色!“刘皓哈哈大笑,“小孙手气不错呢.如果不是牌架子,你今天就把我们赢惨了!
我脸色苍白,我的袖子只碰倒了边上的两张牌,其它的牌不是我推到的,是一双手。
一双女人的手。
一双涂着红指甲的女人的手。
似乎那个女人,就只有一双手。
”都12点了,要不大家睡吧……“我小声说,那双手刺激了内心深处某个神经纤维,让我战栗不已。
“不行!才12点而已,说了要通宵的!米洛的嗓音被烟熏哑了,“我一定要翻本!“他已经输了一万了,他自始至终就没有糊过。
我打电话跟服务员要了水,舒展了一下腰肢,打开电视,我期望电视的声音能解除我内心的恐惧,此刻我需要来自外界的声音。
估计是循环播放的影片,打开电视的时候,首先出现的是那个和我声音类似的女人声音,“糊了!“然后图像显现出来,那个女人抬起头,透过屏幕望着我,似乎她一直就等在那个黑黑的电视屏幕里,等待我再次打开,等待和我的第二次对视,她的外貌很妖娆,手上涂着血红色的指甲油。我颤抖着关了电视,回到牌桌。
有一阵子,我爸爸总是输,输了就逼着妈妈拿出存折,妈妈在一次次拿出存折以后,终于再也不肯拿了,妈妈说,那是家里最后的积蓄了,那是一家人能够继续活下去的根基。
爸爸红着眼,面目狰狞,“不给是吧?不给是吧?不给我就到外面借!借不到就去抢!“说完这句话后,爸爸掀翻了牌桌,从此以后有半个月都没有回来,妈妈四处打听爸爸他们赌博的据点,可是知道的人谁也不肯说,爸爸放了狠话,要是让他知道谁说了,就砍谁。
爸爸是个打架不要命的人,当年妈妈就是看上爸爸这一点才嫁给他的,因为妈妈一家都是胆小怕事的本分人,妈妈渴望被一个强硬的男人保护。可是,某一天这种强硬落到了妈妈自己的头上,于是妈妈以泪洗面。
我看不得妈妈哭,妈妈哭,我也哭,我一哭,妈妈就哭得更凶了。
门铃响了,是服务员,男的。
那个服务员穿着合体的制服,微笑着跟我们打招呼,那个时候我正好又听牌,还是糊六条,这恐怖的六条!
谁也没有心思看那服务员一眼,服务员自己换好了水,微笑着站在我身边,用经过训练地声音说道:“您好,水换好了,一会儿热了就可以喝了。
没人理他,米洛气急败坏甚至有些恶狠狠地吼道:“他X的!老子就不信了!六条!
“呀!糊六条!“一双涂着红指甲的手帮我推倒了牌,是那个服务员。
我愕然地盯着那双手,望着服务员,服务员扭扭捏捏地笑着,这个时候我才发现他笑起来有点娘娘气,说起话来也很娘娘腔,大男人涂指甲油不是变态是什么?
米洛骂道:“有你他X的屁事儿!
服务员不好意思地道歉,他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多嘴了,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嘴巴微微张开又合上,似乎是想解释什么,又觉得怎么解释都是自己错,于是有些求救似地望了望我,又望了望芮锐。
“好了好了!谁都不容易,芮锐打着
圆场,对服务员说:“没你什么事了,出去吧!“于是服务员匆忙退了出去,用那双涂了红指甲的手替我们带上门。
那双手很白,那指甲油很红。
芮锐看米洛已经输急了眼,就说道:“我看今天还是算了吧,小孙也不赌,玩起来也没劲!上半夜就当消磨时间了,所有钱都归位。大家都当娱乐娱乐了!
芮锐一向很会察言观色,也很懂得照顾别人的情绪,尤其是照顾领导的情绪,芮锐很善良,有时候在策划案沟通会中间休息的时候,他会悄悄发短信给固执的我,告诉我如果再固执下去,领导可能就会放弃这个项目了,每每这个时候,我就会做出适当的让步。刘皓则不同,仗着自己和集团上层有裙带关系,常常口无遮拦,有恃无恐。
“不玩就不玩,钱都归位干嘛?这么点钱米总又不是玩不起?“刘皓伸了伸胳膊,继续摆牌,显然手气很好的他,并没有要不玩的意思。
米洛也说:“玩!玩!谁不玩我跟谁急。
于是八支手又呼啦呼啦地洗牌,突然.芮锐的手停下来,逐个看了大家一眼,然后又看了看房间的四周,吐出一个不规则的烟圈,神秘兮兮地说道,“我总觉得这个房间还有第五个人似的,而且,米总一出六条就有人糊牌,也太邪门了吧?
我心头凌然,看了芮锐一眼,原来,不止我一人有这样的感觉。
刘皓说:”芮锐你这混球不想玩了也别胡言乱语吓唬人啊!
米洛头都不抬,该他上庄了,他把骰子往麻将监狱里一甩,说道:“老子不信这个邪!我不说停你们都得跟着玩。
“是啊!“刘皓火上浇油,“芮锐赢了就不玩了,太没牌品了,总得给米总翻身的机会啊!
芮锐瞪了刘皓一眼,默不作声开始摸牌。
整个房间,都笼罩着诡异的气氛,米洛专注牌局,不时看看已经发过的牌和自己手里的牌,测算什么牌的糊牌几率比较高,刘皓手气不错,赢了不少,而且貌似还有继续赢下去的趋势,脸上禁不住洋洋得意,每摸一张牌,都会很夸张地说:“这把牌太好了,到底要扔哪一张才行呢?”刘皓每次说完,都忍不住看米洛一眼,我想米洛如果有胡子的话,一定会气得竖起来。
而芮锐,自从说完那句话之后,就一直一声不坑,心思似乎也没有在牌局上,一会
儿左看看,一会儿右看看,心不在焉的。
这样一来,一圈下来,桌上似乎就只有
刘皓一个赢家了。
而我为了不糊牌,干脆把牌放得乱七八
糟,每次摸到六条,都心惊胆战的,那六条
的竖线张牙舞爪,就像某具陈尸上的蛆虫,
在我眼里不停地蠕动,蠕得我心烦意乱。
这一把,奇迹般,我摸了三张六条后,
又摸来一张。其实我自摸六条糊牌了,不过
我当然还是不会叫糊。就在我摸到第四张六
条的时候,电话铃声尖刺刺地响起来,声音
虽然不大,但是把房间里的四个人都吓了
跳,大家愣了一下,谁也没有动,似乎都在
期望那铃声会自动停止。可是那打电话的人
似乎很执着,刺闹闹地响个不停,芮锐终于
坐不住了。
他说:“我去听……”
“让小孙去,对方一听是女的肯定一声
不吭就挂了。“米洛说。
找自了有自己时牌,犹豫了一下,担心
我离开的时候牌又会自动翻倒,于是我小心
翼翼地把牌扣起来,然后拿起一张六条,走
向电话,这样就算牌会自动来个180度咸鱼
大翻身,只要他们不知道我手里的是六条
也就不会以为我糊了。
我刚走到电话边,电话就不响了。
“真他妈的犯贱!“米洛骂道。
我转身,电话又响了,我拿起听筒对方没有说话,听筒里也没有一丝声音,甚
至连普通电话应该有的微小的噪音也没有,
电话另一端一片死寂,仿佛是一个无底的黑
洞。
”是小姐吧? “刘皓不怀好意地问。
“没人说话。“我颤抖着说。
“别理她,继续打!“米洛不耐烦。
我“哦”了一声,刚准备挂电话,电话
那端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清晰无比,那声音仿佛不是从电话里传来的,而是贴在我耳边说的。
她说:“糊六条。
当时房间里很安静,似乎连饮水机的发
热器都停止了运作,因此在座的每个人都听到了那句话。
对方说完这句话后,就挂掉了电话,电
话里隐隐传来的“嘟嘟“声,成了这个房间惟一的配乐,我腿一软,顺势跌坐在床上.手里的牌掉在了床上,确实是六条。
芮锐嘴唇微微颤抖着。
刘皓一脸不相信地翻开我的牌,看了
看,又看了看那张掉在床上的六条,脸色苍白,愣在那里。
米洛的眼睛更红了,血丝密密麻麻地布满了眼白,骂道:“妈的……”不过这一声骂明显心虚没有底气。
我坐的位置正好对着电视,黑灰色的电视屏幕映出我的影子,变了形,我突然有一种感觉,我感觉此时此刻如果我打开电视的话,电视里肯定依然会出现那个女人,那个女人依然会说“糊了 然后望着我。
这种感觉很恐怖,可是我像得了强迫症的病人一样,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
电视里的女人没有出现,而是一屏闪动的雪花,仿佛爬满了白色的蚂蚁,乱糟槽的。
米洛突然拍了拍桌子,骂道:“他妈的搞什么?继续打!“
“我不想打了……“芮锐说。
“好像真的有点邪门,这个房间不会有监视器吧?“刘皓在这种时候充分表现出了他的多疑,他向我的座位后面的房顶看了一眼,又看了看其它地方,没有任何疑似监视器的地方。
“怕什么!“米洛转过头,一脸的执着和坚毅,对我说,“小孙!把电话线拔了坐过来,继续打!“说着又从兜里掏出一叠人民币放在桌子上,“我今天豁出去一输到底了,但是我他妈的就是不信这个邪!老子十几年前当兵执行任务的时候,人都杀了一大堆,还怕个缩头缩脑的鬼?奶奶的!
其实大家都怀疑有鬼,但是谁也不敢说出这个鬼字,米洛这么不经意地说出来,所
有人反而松了一口气。
“就是!说不定是恶作剧,明天上午再
找宾馆算帐! “刘皓也应和着。
芮锐不作声,手机械地在桌子上搅动着
牌,显然他同意了米洛的话。如果现在停止
的话,三个大老爷们和一个丫头肯定不能同
睡在一个房间,如果各回各房的话,芮锐肯
定自己会陷入更深的恐惧,这种恐惧又很难
启齿,总不能说自己不敢一个人睡吧?
所以大家呆在一个房间里比较好,而能
够呆在一个房间里的最佳借口,就是继续打
牌。
我也分析到了这一点,所以乖乖地坐
回自己的位置,继续打牌,虽然这样,我总
觉得背后有一双眼睛盯着我,盯得我头皮发
麻。
六条成了四个人的梦魇,无论是谁,只
要一摸到六条,就在第一时间打出去,无论
自己是多么需要这张牌。在对待六条的态度
上,四个人不约而同,心照不宣。
我依然是牌架子,依然心不在焉。
我记得爸爸那次掀翻牌桌离家出走之
后,直到半个月后的一天半夜才回来。睡梦
中的我被父母的争吵声惊醒,我穿着睡衣,
站在卧室的门口,看到爸爸一把把妈妈的金
耳环从耳朵上撕下来,接着又硬生生扯下妈
妈手上的结婚戒指,妈妈捂着耳朵大哭,血
顺着指缝流了出来,我站在门口,看到爸爸满眼血丝,嘴唇干裂,头发油腻而杂乱,那一刻,我觉得爸爸不是爸爸。
爸爸抢了妈妈的首饰,转身就要走,连看都不看我一眼,我原本是期望他看我一眼的,可是没有,他没有,那些血丝遮挡了他的视线。
妈妈哭着对我说:“去!跟着你爸爸!跟着你爸爸!要他不要赌!
那个时候我觉得这是一个命令,一项艰巨的任务,义不容辞,理所当然,无需思索。于是我就穿着拖鞋,跟着爸爸出了门。
爸爸走到胡同口,站住,也不回头,吼道:“回去!
我扯住他的衣角,说:“不!
“快滚回去!“爸爸怒道,同时拨开我拉着他衣角的手。
“妈妈让我跟着你。“我说.“爸
爸……你不要我们了吗?
我看到爸爸的肩膀略微颤抖了一下,但他依然没有回头,只是咬着牙说,“这次我要是再赢不回来,就再也没脸见你们了!你回去跟妈妈说,我这次一定赢!如果还输.我就不回来了!
“我不……爸爸……我要跟着你! “我固执地再次扯住爸爸的衣角,这是脾性,从小到大,我一直很固执。
远处,有个女人走过来,黑暗中我看不清她的样子,只记得她走到爸爸身边,把我的手从爸爸的衣角上扯下来,那双手在黑暗里很白,而指甲油很红。
然后爸爸就和那个女人一起向外走,我哭闹着跟在后面,虽然年幼不懂事,但是我怀疑爸爸不仅仅是赌博这么这么简单了。
爸爸一直没有回头,而是抬起腿,向后狠狠踢了我一脚,那一脚正中我的胸口,我坐在地上,看着爸爸和那个女人远去的身影,哭得惊天动地。
那是爸爸惟一一次对我动粗。从小到大,我一直是他的公主,记得小时候,我免疫力很差,总是发烧咳嗽,爸爸为了哄我吃甘草片,把药片塞到香蕉里,哄我说,那是香蕉核。我生病的时候不肯吃东西,半夜里被病痛折磨得哭闹,爸爸整夜整夜不睡,有一次为了哄我开心,还深夜12点跑了好多家商店去敲门,走了很远的路,为的是给我买我最爱吃的蛋糕。
而现在,我的爸爸彻底被赌博抢走了,被那个女人抢走了。
连续几把大家都首甩六条以后,再也没有什么诡异的事情发生,而米洛的牌运也有所回转,我心里觉得是米洛那股正气把脏东西给镇住了,或者说,是米洛的戾气把那双诡异的手给镇住了,不管是什么吧,总之,似乎一切都恢复了正常,芮锐也不左顾右看了,似乎每个人都专注于打牌,并且已经忘记了刚才的恐怖。
牌品就是人品。
牌桌上每个人,都显露了自己人性里最真实的一面,米洛平日儒雅绅士,而实际上则是粗暴率直的人,芮锐平时虽有阿谀奉承之嫌,实则敏感善良没有主见,刘皓在公司道貌岸然貌似磊落大方,而在牌桌上则难掩小人得志之相。
至于我,只是牌架子,是个输赢无关的局外人,因此,也没有显露出什么。
等等!
我是牌架子!
牌架子!
我猛然发现,我并没有操控着手中牌.也没有坐在我本来该坐的位置上,没错!我是坐在那里跟他们打牌,不过那并不是我.因为没有镜子,没有任何反光物,我却看见我自己坐在那里打牌。
原来,我一直都是一具真正的牌架子!牌桌上的我抬起头,看了我一眼,诡异地笑笑,我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在什么位置,我看不见真实的我,我只看见牌桌上的我坐在那里。
刘皓趁着四人洗牌的时候有意无意地摸了小孙的手一下,说道。“小孙,刚注意到你涂了红指甲呢!
小孙摆出只属于我的天真无邪的笑容。说道:“晚饭后回到房间觉得好玩,就涂着玩玩,明天回去了就洗掉,否则一定会被同事笑话。
芮锐也说: “哎?真的埃,这么红的指甲油,一直都没有注意到呢!
米洛说:“女孩子最好别那么招摇,尤其是小孙这样的好女孩!
我说:“那不是我。“可是大家都没有听到,小孙抬起眼睛看了看我,对米洛说:“我哪算什么好女孩?固执起来也很让人头疼呢!是不是啊,米总?
米洛爽朗地笑着,这把他又糊了,他说,“确实让人头疼!哈哈!
我确实很固执。
那个晚上,我捂着炙痛的胸口,站起来,悄悄追上爸爸和那个女人,跟着他们七拐八拐,终于来到了一个破旧的小屋前,爸爸和那个女人掀开帘子进去了,我在外面等了片刻,才悄悄掀开帘子的一个缝隙,挤进去。
屋子里有七八个人,无论是赌的还是看的,都全神贯注,没有人注意到我窝在墙角,满脸仇恨地看着爸爸把妈妈的首饰递给那个女人。
爸爸并没有赌,而是看着那个女人赌.那个女人的手指很灵巧,在洗牌的哗哗声里,她的手是翠绿中的十点红。
爸爸说:“这次你一定要帮我赢回来,你是麻将高手,赢回来后我分一半给你。赢回本钱,我就再也不赌了。
女人没回应爸爸的话,只是扔出一张牌,说:“六条!
女人对面的男人说: 糊了!
小孙说: “六条!
刘皓说: “糊了!
米洛说: “妈的,又开始了!这次轮到小孙点炮了!
芮锐看了小孙一眼,喝了一口水,边洗牌边说:“我怎么总觉得这个屋子里还有个人似的?
小孙说:“你又开始神经了!
我大吼着:“芮锐!芮锐!继续说!继续说!
可是米洛瞪了芮锐一眼后,芮锐就没有再继续说。我看到小孙摸了一张牌,明明是三饼,可是不知怎么被她一晃悠,就变成了六条。
小孙说: “六条!
这次,芮锐颤抖着说:“糊……了……
“妈的!怎么大家每个人都糊六条,我一次六条都没糊过?“米洛点上一根烟。
我看到那个女人明明摸了一张五万,可是不知怎么她点了一根烟以后,那张牌就变成了六条。
那个女人说:“六条!
这次,是女人左边的男人糊了。
爸爸焦急地说:“你到底会不会打?
女人说:“既然你不信任我还请我来干什么?打牌就是这样,八成是手气,技术只占两成。
爸爸紧张地吸吸鼻子,给那个女人又点了一支烟。这是我见到的第三个爸爸,这个爸爸不是以前那个疼爱我的爸爸,也不是刚才踢我的凶恶的爸爸,现在的爸爸,躬着身子,没有了往日的挺拔,眼睛一眨不眨专注地盯着拍桌,每一张牌落下的声音,都能刺激一下他的神经,他的双腿微微颤抖,整个人看起来,萎缩、卑微、绝望。
没过一会儿,妈妈的首饰就输完了。所有的人都赢了,输的只有那个女人,那个女人输了,也就是我爸爸输了。
你这算什么高手啊? ”爸爸揪起那女
人的头发眼睛里冒出绝望的凶光,女人的衣袖甩动,从里面掉出好几张六条,不过爸爸没看到。
“我可是把老婆的首饰压给你了爸
爸的眼睛里含着泪光。
其他三个男人和围观的人涌上来,拉开爸爸。
“输赢是常事,这也不能怪人家啊“其中一个男人说。
爸爸甩开众人,双手捂住脸,蹲在地呜鸣地哭起来。
我的心,也随着爸爸的哭声一揪一场的。
爸爸说,如果这次再输了,就再也不回家了,所以我必须想办法把妈妈的戒指要回来,把爸爸要回来。
“你还要赌吗?“那个女人傲然地问。爸爸站起来,他的脸已经没有了本来的样子,狰狞、绝望、无助,他瞪着猩红的眼睛,颤抖着从内衣兜里拿出一张纸,递给那女人,那女人刚要接,爸爸又马上缩回手如此反复犹豫着。
那张纸,是我们家的房契。
女人不耐烦地说:“你先考虑着,我去趟厕所!
我悄悄跟着女人来到厕所,我听到她畅快排泄的声音,却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知道她和另外一个或者两个甚至三个男人是一伙的,更甚至,那整个屋子的人都是一伙的除了爸爸。
赌令智昏。爸爸已经没有清晰的思维了,可是我有!所以我必须帮助爸爸!
我手足无措 从另一侧的男厕所搬起一块垫脚的砖头冲进女厕所 照着她的脑袋狠狠砸去,边砸边说 “去你的六条!
而后来爸爸戒赌以后,无意中说起那个女人不知被谁砸死了,砸死的时候手里还握着两张六条,那个时候,他是愤愤地说,快意地说的。
愤恨她的作弊欺骗:
快意她的死。
芮锐和刘皓吵了起来。
芮锐说刘皓诈糊六条,刘皓说芮锐血口喷人,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小孙坐在那里无辜地笑。
骂着骂着,芮锐突然停住了嘴,定定地看着小孙,说道:“你不是小孙!
小孙笑道:“输钱输傻了?
芮锐说道:“你确实不是小孙!
小孙有些恼了,我笑。
我笑,是因为我看到了芮锐发给小孙的短信因为正在打牌,不方便发太多字,所以只发了三个字:“迅猛点!
以前在开策划会的时候,芮锐发给我这条短信,是提醒我演示解说方案的时间长了,所以让我快点结束。
芮锐发短信让我快点结束,可是小孙并没有明白其中的意思,于是芮锐只好诬陷刘皓诈糊来搅局以期望早些结束。如果小孙是我,小孙不会不明白,所以芮锐觉得小孙不
是小孙。
而这如果是在白天,芮锐不会怀疑,但
是这是晚上,赌了大半夜的晚上,赌了大半
夜还曾发生过诡异事件的晚上,因此,芮锐
的思维已经进入了接近真相的超现实状态。
芮锐突然站起来,指着小孙的鼻子,
把小孙从椅子上揪起来,歇斯底里地大喊:
“你到底是谁? ”
他一记耳光打过来,我的脸上火辣辣地
疼,我看见有什么东西飘进了牌桌上散落的
六条里。
我说:“我现在是小孙了,花蕊蕊。
芮锐有同性恋倾向,在网上叫花蕊蕊
这个只有我知道。
芮锐停手,松口气,米洛和刘皓都觉得
芮锐赌钱赌神经了。
米洛说:“算了算了!一晚上都玩得不
畅快!都睡了吧!
这个时候,天已经朦朦亮了,只要有阳
光,就总能驱散心头的隐晦。大家都从我的
房间里出去后,我打开窗户透气,突然发现
芮锐的钱包忘在了麻将桌上。
我拿起钱包走到门外,却看见芮锐和那
个涂着红指甲的服务生站在房间门口。
服务生说: “讨厌啦!都说好了糊六条
是暗号,我说了两次你怎么都不想办法快点
结束的嘛!是不是对我没兴趣?
芮锐说:“我确实一直都在想办法让牌局早点结束啊,不过你也太邪门了!那会儿我们当中有个人真的自摸六条!我心里也怕得很!
服务生说: “怕我吃掉你啊?
芮锐说:“我巴不得你吃我呢!
两个人嬉闹着进了房,我站在自己房间门口,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很想笑。
我简单收拾了一下房间,窗外的凉风让我神智清醒起来,刚才发生的一切,似乎都是一个笑话。
我站在床边,抖了抖床单,打算好好睡一觉,这个时候,一个东西从床单上落到地上。
是一张六条。 是当时我握在手里来听电话时的那张六条。
玩过麻将的人都应该知道,麻将如果少一张牌,马上就会被发现的,我们没有发现,也就是说,牌桌上的麻将不少,进一步说,就是,有五张六条。
“去你的六条!“我把那张六条扔出去,不知是天亮了壮了胆,还是从米洛那里学来了壮志豪情,我大吼:“你活着的时候我都不怕你,你死了我就更没什么好怕的了!
后记
我跟米洛、芮锐和刘皓上飞机的时候,每个人都恢复了自己本来的样子,道貌岸然。米洛很绅土地替我提行礼,而芮锐则忙着帮米洛选他爱看的杂志以便打发飞机上的时间,刘皓看起来很帅气,而且恢复了他日常的磊落,他对我说:“小孙,你听说过一种说法么?牌桌上能看出一个人的本性,你觉得呢?4
“哇塞!刘大帅哥!“我也恢复了我本来的天真可爱,笑道:“你不会看出了我的本性吧?
刘皓说:“是啊! ”
“哇!厉害厉害,火眼金睛啊!那你说的本性是什么?“我没心没肺地笑着。“你啊!“刘皓用食指点点我的脑门,说道:“你啊,骨子里神经质!轻微精神分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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