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意外之获

出了富庶的齐地，满目皆是一片荒凉破败景象。战火肆虐过后留下的满地断壁残垣，配上秋风萧瑟，更是肃杀至极。

忽然，视野中出现一个躺在路边的人，身上盖着一片破席子，似是死了。

刚出胶东，不会就遇到瘟疫路倒了吧。椿想。她随即庆幸:还好在拿盗跖做过痘苗实验后，又给一行所有人都接种了。

盖在“尸体”身上的破席子忽然动了一下。

“停下！”扶苏喊到。

浩浩荡荡的车队停了下来。

揭开草席，下面是一位瘦骨嶙峋的壮年男子，身上并无痘疱，看来不是瘟疫病人。试了试鼻息，果然还活着。

这种情况最能迅速恢复体力的就是糖了，椿取了点蜂蜜调进水里给他喂下，一会儿，那人就睁开了眼睛。

不想他眼中神色瞬间变得恐惧，竟不顾身体虚弱挣扎着起身跪下，叫出一声:“大人恕罪！”

“你有何罪？”扶苏疑惑地问。

“……”意识到对方似乎并不知情，男子反而垂下头去，不开口了。

随从在他身上摸了摸，只有一身满是补丁的麻衣，并无验、传。

“里正没给你发验传，你是偷跑出来的？”

男子猛地抬起头:“是……是，求大人开恩，开恩哪！”

没有验、传就离开所在地，是将阳之罪，要挨板子的，不过看他如此瘦削，恐怕也是有难言之隐。

椿说到:“我们也许可以放过你，不过你要如实回答问题，先告诉我，为何亡走他乡？”

男子叹了口气，回答到:“小民本是胶东佣耕者，那临淄田氏今夏不收宿麦，无活可干，入秋以后家中钱财就用光了，全靠典当度日。本想着总会有活计的，却没想到不仅不收，来年的宿麦也不种了，非要我们家家户户不能出门，说是公子扶苏不喜见佣耕者，得待到他走了才有活干……”

“胡说！公子连将死的刑徒都会怜惜，怎会不喜见佣耕者！是你们躲在家里包庇那田氏，反推到我们公子头上！”一名随从怒斥。

听到这句话男子一惊，随即如同松了口气似的:“我就说公子有仁名，总不可能都是吹出来的，怎会不近人情到农忙时候不允许佣耕者下地呢。”

他接着讲下去:“小民眼见家中只徒四壁，都快饿死了，只得偷偷跑出来，逃到邻郡讨生活，不曾想半路就饿得起不来，若非公子相救，怕是要倒毙路边了！”

“田氏不收宿麦，为何不在齐地另寻雇主，却要流窜至此？”扶苏又问到。

男子叹了口气:“地都是田氏的，哪里去找别的雇主……”

众人闻之一惊。

“这田氏果真匿田了！”椿感到十分气愤，被田氏的人耍了一路，没想到实际情况竟如此严峻。这可是奴隶制刚刚结束的时代，田氏竟已经把土地兼并搞到了比晚清封建社会末期还过分的形态，只剩地主和雇农，中间的无论贫农富农都没了！

扶苏思考了一下，说到:“我来齐就是为了调查田氏匿田一案，这样吧，你与我回咸阳，到陛下面前陈情，有你的证词，陛下定会彻查此事，为你伸冤。”

男子却再度惊恐起来:“公子万万不可！我又无证据，空口无凭等同诬告，可是要反坐的！”

他说的没错，依秦律，若是只有原告一个人证，没有其他人证和物证，在被告绝口不承认的情况下，是无法定罪的，而这种情况，就要按诬告罪来处理告状者。

“公子，那田氏兼并民田的地契应该还在他们手上，不若我们现在给李丞相送封信去，让他带领郡兵杀个措手不及，定能在田氏府上搜出真正的地契。”椿建议到。

“地契？哪有什么地契，整个齐地都是田氏的，还需要地契？”男子一脸迷茫。

“你说没有地契？”椿的心里更加震惊了。

“齐地本就在田氏治下，这一自实其田不就都收回去了，地契那是平民之间才有用，可不是说什么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你胡说什么！”随从怒不可遏地喝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说的是我们始皇帝陛下，哪怕是那田氏的头儿田建，也是说饿死就饿死了！”

男子快被吓哭了，他哆哆嗦嗦地回到:“大人恕罪，小民只是一时嘴瓢，这些年来，哪怕田氏给的工钱不多，小民也没欠始皇帝陛下一分税，小民对始皇帝陛下的忠心天日可鉴哪……”

扶苏制止了手下的发怒，随即取出一枚金镒来递给男子，安抚到:“莫怕，我带你去前面乡里办验传，齐地危险，就不必回去了。”

男子泪流满面，一个劲地磕头谢恩。

通过对男子的问询，众人差不多了解到了事情的全貌。原来，齐国未亡前土地兼并就已十分严重，广开枝叶的田氏通过各种巧取豪夺，鲸吞蚕食占据了最多的田产。秦统一六国后，因“齐人治齐”政策而坐上胶东、琅琊两郡郡守之位的即墨、临淄田氏，合伙欺上瞒下，歪曲“命耕者自实其田”的含义，把剩余的农民也赶出了土地，不明真相的农民因此对大秦心生怨恨。为掩盖匿田，田氏利用他们的仇恨心理散布谣言，煽动农民不配合调查，这就是之前一无所获的原因！

“公子，陛下那儿怎么交代？”椿有些担忧。

“我自有办法。”扶苏说着上了车，他的眼神异常地坚定。

归途迢迢，坐在车里，椿的心久久不能平静。旧王族在民间的影响力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期，在六国俱灭的情况下，竟然还能仅凭威望剥削着原来的臣民，难怪后来陈胜吴广振臂一呼，短时间内六国竟能再起。这还只是齐地一处……若是其他地方也如此呢？看似安宁的盛世之下，已是暗流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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